“讓他去志遠書院,你們看如何?”
李採兒的提議先讓衆人一呆,轉而覺得大有道理。這裡的人大多數都去過志遠書院,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就連尚未去過的蘭芷凝都從與夏悠竹等人的閒聊中得知了這個所在。書院裡的弟子除了一些窮苦人家的孩子之外,也不乏一些幼失雙親或者無家可歸之人,有些甚至是白老夫子在遊歷過程中撿回來的棄兒。在那裡,有老夫子這樣德行高尚的教習先生,又有一衆年齡不一但都心懷善念的學童,對小弟來說的確是一個理想的落腳之地。
“還是採兒想得周到,我想對小弟來說,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歸宿。”夏遠峰點頭應是。
“哪裡,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他去學武,到頭來等他擁有了一定力量的時候,會走上覆仇的道路。那樣的話,不但他自己會處於危險之中,也會讓那些在意他的人擔心。”李採兒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
“報仇……怎麼,採兒你覺得他要是想去報仇,就不應該嗎?”聽了這話,夏遠峰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
“不是不應該,只是我覺得,逝者已矣,他應當選擇更好的生存方式——”
“但他的親人曾慘遭屠戮,兇手或許還逍遙法外,說不定還會將目標轉向下一個再行殺戮。即使這樣,你也認爲本該可以選擇報仇的人,還應當逃避這個責任嗎?”夏遠峰不假思索地反駁道,聲音中透出一絲冷意。被他的這番話所驚,其餘人忍不住將目光轉向了他,就連沐追雲都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思索。李採兒面色有些白,她少有聽到對方用這樣的語氣對自己說話,忍不住輕顫着說道:“夏大哥,你、你的意思——你不同意讓小弟棄武從文嗎?”
“遠峰,你怎麼了?”同樣很少見到他這幅表情的還有夏悠竹,因此她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關切地問道。
夏遠峰驀然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方纔情緒有些失控。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用帶着歉意的語氣說道:“抱歉,採兒,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一個人選擇一條什麼樣的路,終究要決定於他內心的真實意願。是習文還是習武,我們也只能從旁建議,而無法代爲決定。所以,這還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這是自然,只不過我想——”李採兒頓了一頓,看着恢復平靜的夏遠峰,終究沒有將之後的話說出來,而是轉而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我想就算是建議他去志遠書院,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爲什麼?書院收人難道還有什麼條件嗎?”薇雨此刻插言問道。
“這倒沒有。我的意思是,小弟似乎對蘭師姐頗爲依賴,如果讓他就那麼離開,說不定會出什麼問題。”
“這個——”提到這件事,大家夥兒都沒轍了。而且,他們也實在想不通,明明幾個女孩子對他的關心都差不多,爲何他偏偏對蘭芷凝尤其特別?這件事,還曾讓夏悠竹心有不忿:難道是自己這個姐姐扮演得不稱職嗎?還是說小師姐除了武藝高強、人長得漂亮、心性不凡等等等等諸多優點之外,還有什麼是沒被髮掘的?
“我想,也不一定是馬上要做決定,可以先讓他去書院看看,與老夫子還有小依她們先接觸一下。這之後,若是他沒能下決定,還可以讓他跟着大家一起北上,順便慢慢開導他。至於以後的事,現在商量也是沒辦法決定的。”最終,還是李採兒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只能這樣了。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帶着他一起去志遠書院看看吧,順便採兒你也可以與夫子他們告個別。這之後,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吧。”
這件事就這麼被定了下來,可之後,衆人便再度陷入了沉默。片刻,還是夏悠竹開口發問了:“採兒,你不是說還有兩件事要做嗎?一件應該就是小弟的事了,還有一件事是什麼?”
“你剛纔已經替我說了啊,就是與夫子和小依她們告別的事。”李採兒輕輕說道,說完之後,卻是緩緩站起身來:“各位,我還是那句話:能認識大家、一起與大家經歷這麼多風風雨雨,採兒心裡真的極爲高興。本來,我也認爲離別的時候會有很多話要對大家說,可到頭來卻發現我們之間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麼了。既然如此,就請大家陪我喝一杯吧。”
衆人聽她這麼一說,忙也站起身來。夏悠竹舉起酒杯,面上也滿是不捨,不過還是大聲說道:“採兒你說得對,我們已經不需要說太多了。今天,我就好好陪你喝一場,就算喝得酩酊大醉也無所謂。”
“酩酊大醉就不用了,你我相知,一杯足矣!”李採兒說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她喝得很急促,乃至於喝完之後喉嚨有被稍稍嗆到,但她還是在笑,很開心地笑。其餘人見了,心裡也涌起一陣異樣。他們什麼也沒多說,就這樣陪着她一起喝了一杯。之後,並不願意就此回房的幾個女孩子又拉着李採兒輕聲絮語了一陣,唯有夏遠峰和沐追雲二人率先回了房間。
不遠處,正有一人背對着這邊獨自淺酌着,正是那個張供奉。他倒是說到做到,須臾都不敢離李採兒太遠,又或許只是不放心她與其中的某一兩個人相處。感受着身後的離別氣氛,張供奉也是微微搖了搖頭,感嘆一句:“年輕,就是多愁善感啊。”說着,他便也起身回房了——只是幾個女孩子在一起的話,就沒必要時時刻刻盯着了。
…………
第二天一早,因爲決定了要去拜訪志遠書院,所以一行人都起得很早。只不過當他們來到小弟房前,敲門呼喚了一陣之後,卻發現裡面毫無動靜。衆人心感不妙,連忙用力一推,這才發現門根本沒有上鎖。等到他們衝到裡面的時候,發現牀上根本沒人,伸手一摸,被窩也並無溫熱之感。
“怎麼回事?小弟他上哪兒去了?”幾個女孩子不由大爲着急,連忙要在客棧周圍仔細尋找一番。
“你們先別忙,這事有點不對勁。”夏遠峰制止了正要去尋找的幾人,冷靜分析道:“被子不是熱的,就說明他不是今天早上才消失的,那麼小弟應當是在昨晚就不見了的。所以,他現在也不可能在客棧附近。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動離開的,那麼就必然是被人擄走的了。只不過,如果是後一種可能,那就太可怕了,因爲那人居然能逃過我們所有人的感應擄走小弟,武功當真是深不可測。”
“管他是不是深不可測,誰要膽敢擄走小弟,我們絕不放過他!”夏悠竹氣呼呼地說道,便要再去尋找。李採兒雖然也着急,但還保持着一份冷靜。她思索了片刻,便說了一句:“你們等一下。”接着,她便往旁邊的一個房間行去。
不一會兒,李採兒就走了回來,臉上的神情很凝重:“我方纔問了一下張供奉,他說昨夜並沒有察覺到有人潛入,也沒有感知到有人外出。張供奉他是聖境的高手,他這麼一說的話,那——”
衆人都沉默了,他們發現這件事或許真的不是那麼簡單。如果是小弟自己離開,那他有什麼理由呢?再說他應該沒法逃過聖境高手的感應吧?但如果是被人擄走,誰又會對這樣一個孩子感興趣?
“不行,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得先找找看,至少,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也是好的。”看到衆人一個個都杵在這兒思考,性子急的夏悠竹首先忍耐不住了。
“悠竹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
薇雨和蘭芷凝立馬出聲應和。只不過三人剛要動身,一直沒有說話的沐追雲此刻終於發言了:“不用找了,他是自己走的。”
三個女子的腳步瞬間停滯,她們轉過身來不解地問道:“自己走的?你怎麼知道?”
“我看到的。”沐追雲短短的四個字,卻瞬間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其他人都是用着更加不解的目光看着他,夏悠竹更是差點跳了起來:“你看到的?那你幹嘛不攔着他?”
“我爲什麼要攔着他?”沐追雲的語氣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平靜,先是讓衆人一滯,緊接着大爲光火:“這還用說嗎?他一個孩子,三更半夜地自己跑出去,難保不會遇到危險。你、你怎麼能就這樣讓他一個人跑出去?”
這一回不止是夏悠竹,便蘭芷凝與李採兒都對沐追雲的做法有些不滿了,就算對他最爲信任的薇雨,此刻目中也泛着濃濃的不解。只不過,沐追雲依舊毫無所動,他又淡淡地提出了幾個問題:
“你們知道他是誰?”
“我——”
“你們知道他要去哪兒?”
“你!”
“你們知道他爲何離開?”
“……”
“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又爲何要去管別人的閒事?”沐追雲的邏輯,或許一般人真的很難懂,至少夏悠竹此刻是絕難理解的:“正因爲什麼都不知道,我們纔要更關心他啊!沐追雲你個冰塊臉,以前只知道你面色冷漠,怎麼沒發現你的心腸其實跟你的這張臉一樣冷呢!哼,你不管的話,我們來管!”夏悠竹氣呼呼地發了一通火,拉着李採兒和蘭芷凝的手就徑直外出尋人去了,連一旁夏遠峰的呼喚也不理了。
“雲哥哥,我、我也幫着找找……”薇雨小心翼翼地說道,但她並不願意讓沐追雲感到不開心,所以還是等在那兒要等他同意了自己再離開。
“雨兒,你也認爲我是錯的嗎?”
“我、我不知道,雲哥哥你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只不過我想,我想我還是應該幫着找一下比較好。”薇雨的語氣裡也帶着一絲不確信。
“你想找的話,那就去吧。”沐追雲沒有多說。薇雨仔細看了看他的臉龐,確信他並沒有因此而生氣之後,這才急匆匆跟上夏悠竹她們,與之一道去尋人。
“沐兄弟,你是否發現了些什麼?”在場中人,此刻也許只有夏遠峰能冷靜地分析一下問題。而依據他對沐追雲的瞭解,對方這樣做一定不會是無的放矢。
“我若是說,我什麼都沒有發現,那你是不是也認爲我的做法有問題?”沐追雲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反問道。
夏遠峰有些疑惑,但他只是回答道:“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
沐追雲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看到他坦然的目光,這才說了一句:“我的確什麼都沒發現。但我說過,我是看着他離開的。”
夏遠峰眉頭一挑,隱約把握到了一些東西,就聽沐追雲繼續說道:“我能看到他離開,不是因爲我的感應力比你強,只是因爲我一直盯着他而已。”說完之後,他也不再停留,徑直往薇雨離開的方向追去。他不想理會那些閒事,卻不能不去確保薇雨的安全。
而夏遠峰聽到這句話後,終於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心頭終於也涌上一陣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