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奔來這人是一個四旬左右的漢子,這人看上去情況也不太好,渾身衣衫有些散亂,左肩上繃帶包裹的傷口隱隱滲出血跡,不過此時卻絲毫無暇理會這些。只見他飛速奔到近前,先是關切地看了兀自在地上不停掙扎的那人一眼,見他披散的頭髮上已經沾滿了塵土,乃至嘴脣都被散碎的小石子磕出了血而不自知。這漢子便將目光轉向了雷拓,眼中隱帶哀求之意:“這位兄臺,能否先將我兄弟放開?”
雷拓手腳絲毫不鬆,只冷冷回了一句:“看他的樣子是能讓我放手的情況嗎?”漢子聽罷,欲言又止,也知道如今這種情況,將他放開也不知會導致何種後果,只好一咬牙,單膝跪地俯下身來,雙手搭上地上那人的肩膀使勁搖晃:“兄弟,你醒醒啊兄弟!我知道你能聽見的,你一定能聽見的是不是?大哥求你了,你醒醒啊,我答應過爹孃要帶你回家的!”可惜地上那人絲毫不爲所動,被搖得狠了,又被雷拓制住全身動彈不得,猛然間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大喊,張開大口驀地朝前咬去。那漢子毫無防備,“啊”地一聲慘叫,左邊耳朵竟被活生生咬下。那人將耳朵狠狠吐在地上,再次張口向前咬去,四旬漢子驚得急退一步,腳下一個踉蹌,竟而直接向後摔在了地上。旁邊早有沈天南搶出一步,伸指疾點那人脖頸往下一寸之處。一指之後,那人脖頸軟軟垂下,頭部應聲狠狠地砸到地上,口鼻兀自發出“撲哧撲哧”的粗重喘氣聲。雷拓見狀,眉頭皺得更緊了,向沈天南詢問:“可還有救?”
沈天南搖了搖頭:“這種情況,之前問過‘煉獄’的第八獄主,得到的答覆是精神已完全被破壞,恐怕……”
雷拓聞言,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後徒然睜開,伴隨着右腳重重踏下——只聽“咔嚓”一聲,腳下之人背部受力之處肋骨齊斷,眼珠徒然突出,受到大力擠壓後鮮血與內臟碎片一齊自口中吐出,就此氣絕。
“抱歉,既然連閻羅王都說你沒救,就少受點罪,安心去往那個世界吧。”
摔倒在地的大漢呆呆地看着倒地而亡的兄弟,一時間完全無法反應過來。良久,他才緩緩地站了起來,也不顧左耳傷處流淌的鮮血,又緩緩移步走到他身旁。他再次單膝跪於地上,輕輕地抱起兄弟的屍身,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懷裡:“爲什麼、這是爲什麼啊?我好不容易纔找到你的,真的好不容易、纔有機會帶你回家的,這到底、到底是爲什麼啊!”聲音低沉嘶啞,如泣如訴。沈天南卻看到,兩行濁淚自漢子失神的雙眼間緩緩淌下,不由不忍地別過了頭——就在這一天的時間裡,他已看到了太多這樣的悲劇,然而心依舊無法平靜。如果淡漠麻木能讓內心好受一點,或者寧願選擇漠視這一切,以免繼續旁觀這無止境的噩夢吧。只是,終究還是做不到啊……旁邊同樣心情不太好的雷拓見狀,心裡也堵得慌,只是他還有問題要問,因爲一切還沒有到結束的時候:“沈兄,他們這個樣子,也算是對方戰力構成的一部分嗎?”
“很遺憾,的確如此。或者更糟糕的是,本就有很大一部分迫切加入這場戰鬥的人,就是爲了來尋找可能還存活的親人朋友。只不過,或許沒找到反而是幸運的,因爲若是找到了,就得面臨兩個選擇:殺,或是被殺。這或許是我在這世上看到的最悲哀的殘酷,明明是最親近的親友之間,卻要親手做出如此選擇。可惜無論如何選擇,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若非身死,便是心亡……”
“所有以前被抓的人中,都被做了這種處理嗎?”
“除了死去的,我的確沒見過清醒的。或許以前有,不過在得知我們圍攻他們的那一刻,恐怕就沒有了。”
“你們先前遇到的人中,可有能救過來的?”
“沒有。”
“一個也沒有?”
“一個——也沒有,哪怕小孩子也……”
握住錘柄的指節因太過用力而發青,胸中一股怒氣無處爆發,雷拓眼中突然散發出一股巨大的殺氣:“也就是說我們這次的戰鬥意義,就只剩下消滅那幫雜碎了嗎?好,很好,當真夠狠,爾等取死之道,我已明瞭,堵上‘擂鼓動山川’之名,老子定然成全你們!”巨錘與殿柱的巨大碰撞聲猛地響起,紛飛的木屑、頂上撲簌簌往下落的殘磚碎瓦見證了雄獅的憤怒與決心。
“雷獅子,怎麼了?誰又得罪你了?”
隨着蒼老而又平和的聲音響起,主殿內緩緩走出一位老者。老者身着一身墨綠道袍,面容清癯,頷下三尺長鬚,望之頗有仙風道骨之氣。雷拓見了一愣,稍緩怒氣,隨即與沈天南一同上前見禮:“宗前輩,原來您老也來了?”宗姓老者剛要接話,忽而一陣心悸,臉色一變,猛地轉過身去——
“轟!!!”
突然傳來的震天巨響劇烈而又沒有一絲預兆,仿若地龍翻身,震得整個大地似乎都在搖晃。遠處肉眼可見的龍捲狀煙塵急速回旋,仿若出水的蛟龍般向天空撲去。周圍感知到的衆人都是呆呆地望着震動傳來的方向,而被稱爲宗前輩的老者表情嚴肅,閉目細細感應,面色再變,徒地一聲大喝:“凝神、鎮魂!”
得到提醒的雷拓與沈天南只來得及勉力提起精神力,便感到一股無形的波動橫掃而過,大腦立時一陣暈眩。待到意識清醒之際,才發現自己腳步都有些踉蹌,而旁邊的四旬漢子此時早已被震暈了過去,不由相顧駭然。剛纔那股強力的精神衝擊就如一圈無形的漣漪,順着震動傳出之地擴散而出,兩人自知若非宗前輩提醒,恐怕就算不傷,也免不了出醜一番。沈天南雙目出神地望着震動傳出的方向,喃喃自語:“怎麼可能?即使是那個層次的戰鬥,這種碰撞與波動,也未免太誇張了,到底是……”
宗姓老者卻沒時間感慨,只對兩人說了一句“走”,便朝後殿方向邁步而去。只見他行走間似緩實快,明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每一次邁步的動作,再次看到他落腳時卻發現已前行了一大段距離,給人一種縮地成寸的錯覺。沈、雷二人也知可能事情有變,施展開輕身功法緊緊跟在老者身後。便在此時,從大殿中又如飛般電射出幾道人影,亦是緊緊跟上宗姓老者的步伐。爲首一人身背黑色劍鞘,眉間一股鋒銳之氣,年紀看似不大,速度卻絲毫不慢於沈、雷二人。
不多時,衆人穿過了後殿,繼續朝着後方一片圓形建築趕去,沿途又有幾位身手不凡的高手加入。片刻,身處最前方的宗姓老者忽然停了下來,擡眼向前看去。身後衆人見狀,也紛紛停步。伴隨着前方傳來沙沙沙的腳步聲,衆人也終於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兩個高大的人影自前方緩緩行來:左邊一人,身高體長、濃眉大眼,冷電般的雙目顧盼生威,與之稍一碰撞,便感到一股剛正威嚴之勢撲面而來。他揹負一個通體漆黑的長方匣子,每一步走出,步伐之間都給人一種用尺量過般不差分毫的感覺。此人一身黑袍雖稍有破損,依舊給人以嚴整之感,讓人絲毫看不出他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天之戰。不過此時稍稍讓人矚目的,則是他懷中正抱着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小女孩蜷縮在男子的懷中,彷彿感覺到衆人的注視,擡頭掃了衆人一眼,又無意識地靠回了男子的胸口。衆人這才發現小女孩雙瞳黑中帶紫,極是奇異,剛剛被她一眼掃過,卻讓衆人莫名產生一種“在她眼中,我們這些人與花草石頭並無區別”這樣的奇特感覺。而右邊那人情況似乎要糟糕一些,雙腿邁步間極爲沉重,身上多處傷口血跡斑斑,看上去還沒來得及包紮。而他原本應是眉清目秀的一張臉此時也是沾了不少血跡,也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最讓人爲他擔憂的則是他目光此時頗爲散亂,看上去簡直就連讓瞳孔聚焦都是極爲困難,也真不知他是怎麼一步步走到這裡來的。男子懷中同樣抱着一個孩子,是一個與小女孩差不多年紀的男孩,不同的是此時小男孩卻並不處在清醒的狀態。那孩子雙目微閉,臉上無悲無喜,就連呼吸都是若有若無,彷彿陷入了永恆的睡眠。而男子緊緊地抱住孩子的身體,讓他貼靠在自己身前,就像找到了無可替代兼且失而復得的寶貝、再也不捨放開……
衆人見到這兩個孩子,大部分都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不知是歡喜還是嘆息,抑或在慶幸這次的戰鬥終於還是有了殺戮之外的意義。只是對這兩個孩子來說,“活着”的結果是否果真值得歡欣雀躍之事?
自災難中倖存下來的孩子啊,遙遠的未來不知還有什麼遭遇在等待着你們,而沉重的過去又是否會不時喚起昔日的傷痛?所謂未來,不是什麼人可以預測;那麼,至少在這一刻,請接受衆人的祝福,並帶着這份力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