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窟內的大佛同樣雄偉高大,大佛腳下,開鑿了三間石屋,石桌石墩,華牽着驪歌的手進入了石屋中,相對而坐。
“阿九清朗如月,美無度,美如英,美如玉,殊異乎公路,公行,公族!”華生怕驪歌又忽然消失似得,一雙鳳目緊緊地盯着了驪歌讚歎道。
他讚美她的英俊,讚美她的相貌,讚美她的儀表超過了公路,公行,公族,這公路,公行,公族指的都是掌管王公權貴車駕的官吏和貴族子弟,華在讚美一身清潤衣袍的驪歌,相貌堂堂,風華灼灼,超過了權貴弟子。
驪歌同樣笑意盈盈,清澈的杏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華,也說道:“華,三年不見,你更如美玉一般,阿九站到你身側,也成了水底的砂礫。”
見驪歌如此一說,華的眼睛忽然一紅,眼淚涌出了眼眶,他的聲音忽然哽咽了:“阿九,你那夜失蹤以後,教華擔憂了良久良久,以爲你……”
是以爲她侍候那些貴人丟掉性命了吧。
驪歌拍拍華的肩膀,聲音終於平靜下來,壓低了聲音說道:“華,我那日被穆泰郎君推出,賠給了太子,如今阿九是太子身側的隨侍小郎。”
華聽了,點了點頭,終於收回了淚珠,含笑道:“阿九,我前幾日聽說太子身側有一個臉有青色胎記的小郎劍舞出衆,深得太子之寵愛,連宮中大貴人的懿旨都敢駁回,華恰好在大貴人身側,一下子便猜到是你。”
“華,你……”驪歌雖然聽說華在宮中侍候胡皇后,但是華親自說出來,她心中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到地上,華並沒有對她隱瞞,可見,華對她的友誼還是真心實意的。
“阿九,華被送入平城後,被選中進宮侍候大貴人,華……華僥倖活到了現在。”華像是想到了什麼,聲音苦澀,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華,莫怕,莫怕,我們都要活下去,活下去,總有一天,我們能脫離苦海,立地成佛。”驪歌拍着華顫抖的手,輕聲安慰着華。
華是孌奴小郎,華姿容如玉,華身段柔美,那胡皇后嗜好變態,華能在皇宮那樣的地獄裡活到現在真不容易。
“阿九,華快忍不住那些折磨的時候,總會想到阿九曾經說過的,活下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纔有希望。華在宮中手段狠辣了,心也陰狠無比了,阿九,這樣的華還能脫離苦海,立地成佛嗎?”華的神情充滿了矛盾,是啊,他原來是善良的,是敦厚的,卻因爲長相俊美被選入殺人不眨眼的宮中,能存活下來,根本不是簡單的事情。
“華不是在念佛經嗎?總有一天,總有一日,華能脫離苦海,立地成佛。”很難想象華是如何堅持活到現在的,落在了變態的胡貴人手裡,見到她並沒有完全失去人性。
“阿九,若有一日,華能抽身而退,到佛前當一個掃地的小沙彌也是奢望。”華望着石壁上雕刻的佛像,聲音中含着無限的悲苦。
驪歌不知道要說什麼了,短短几句,華就流露出想要皈依佛門的意思,那宮中的胡皇后能輕易放走華嗎?
“華……”驪歌不由得伸手抱住滿臉失望的華,聲音凝實地說道:“我們能平安度過每一天,那就是福氣了,這世間有很多人,已經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有很多人今天或許正在斷頭臺上,有很多人在今天可能失去自由,有很多人在今天要家破人亡,華,我們都要努力,努力活下去。”
“阿九,華堅持不下去了!華痛恨那個老巫婆!”華的聲音在驪歌的耳邊低低的哽咽着,他真的真的是活的太累了。
話說到這裡,聲音頓了頓,只是頃刻間,他的神情便恢復了自如,華,到底是在皇宮之中學到了察言觀色的本事!
兩人傾吐一番,這才面對面坐正下來,華大聲叫到:“蘇,上茶,安置好阿九的同伴。”
“喏!”
石屋外的一個侍女帶着另一人擺好了茶具,華親自動手,爲驪歌烹茶。
驪歌和華面對面坐着,此刻的華,一舉一動之間有着一種瑩潤的高雅,他手指白皙透明,舉動悠閒雅緻,有一種釋然於懷,輕靈如玉的氣息,這氣息讓驪歌在不知不覺中感慨,這樣的華,猶如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存在,真正如人間尤物一般,怪不得能活到現在。
這樣一想,她有點焦躁的心忽然也安定了許多,她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端起華烹煮的清茶飲下。
此時,正午剛過,石窟內卻清涼舒適,因爲石壁之上都雕刻着精美的飛天佛像,一切都顯得靜謐安詳。
兩人連飲三杯後,華的聲音徐徐傳來:“阿九,可是爲太子被困在宮中之事前來?”
華的鳳目清朗無波,聲音宛如清澈的泉水一般,叮咚作響,沁人心脾。
不知爲什麼,驪歌聽到華說太子被困宮中,心情頓時一暗,一雙杏眼便沒有了光芒。
見驪歌面色暗淡,華驚訝地低聲問道:“阿九,我在宮中聽說你是太子身側弄臣,又是太子身側護衛,阿九既然逃出羽林俊圍追堵截,爲何不趁此機會脫離榻上時候男人的命運?”
連華都驚訝她爲何不趁機離開!
驪歌擡起頭來,清澈的杏眼有點泛紅,面對着華,她不想撒謊:“華,阿九這三年能活下來,是得了太子庇護,如今太子被困皇宮,阿九不忍脫身離開,阿九不願做無情無義之人。”
這個時候,驪歌想到了她莫名其妙的穿越,想到了她被獵奴私劍賣到胡貴人府邸,又想到她輾轉流離在蕭家軍中,想到被折磨而死的阿皮,阿黑,這三年來輾轉流離,在驍勇營中才得了三年安寧,的確是得到了拓跋曄的庇護,如果這一次她能幫着拓跋曄脫身,也算是報答了他之前的庇護之恩。
想到了這些,她的心完全祛除了急躁,漸漸安定下來,她端起茶杯,喝下滿口的茶水,卻因爲動作太急,一下子便嗆得她輕咳幾聲,杏眼溼潤,幾乎要滴出淚來。
華黝黑的眼眸落在驪歌的身上,轉了一轉,低低的嘆息着說道:“阿九,你身爲弄臣,對榻上之人動情乃是大忌啊。”
嘆息聲中,華伸出手臂,向剛纔驪歌安慰他一般的動作,玉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阿九莫哭,華幫你,華幫你報恩。”
世間的友誼總是莫名其妙的來,便如驪歌和華,他們兩個的友誼起於一條烤魚,起於一碗肉湯,起於一個沒有吃到的夾肉餅,當時的驪歌,只是心中存着一份善意,並沒有想到她這一日會來求華的幫助,善有善報,華無論這幾年在皇宮中如何心狠手辣,看到了驪歌即將涌出來的眼淚,心思明亮,兩人之間那種淡淡的友情在充分的一瞬間,便在心中流淌,那種重逢之後便毫不保留的信任和依賴,使得這種友誼猶如美酒一般醇香。
他們能是同患過難,同生死過的小郎啊,這樣的經歷,使得他們的友誼與衆不同,猶如潺潺流水一般清澈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