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忽然安靜下來,聽了穆泰理所當然的解釋,驪歌明白了,她曾經見過的胡貴人,曾經在馬廄賬房內見過的拓跋石,包括哪些搶奪小郎們的軍漢,甚至眼前的穆泰,都認爲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歡好是天經地義之事,鮮卑魏這樣的時代,正如她曾經懷疑的,是一個奴隸制度直接過度到封建制度的時代,是鮮卑貴族學漢話,學漢禮,穿漢服,寫漢字的改革大時代,而漢朝,據她所知,漢朝的統治男風盛行,從皇帝到名士,都以豢養孌童爲榮。
鮮卑魏,正是處在這樣一個思想上,風俗上無比混亂的時代,導致了一種男人和男人歡好相悅,男人和女人歡好延綿子嗣的風氣。
只是,有很多名士是驕傲的,比如穆泰這樣的貴人,他明說了中意她,卻不願意勉強,他想養肥了她,然後她自然感動至極,兩人再謀取歡好相悅。
比如很多地位較高的貴人們,只是將小郎們當做了可以玩弄的禮物,不幸的是,她女扮男裝,也逃不脫這樣的命運。
來到了這個世界,她是不會屈從於這裡的風氣的,她知道,她永遠也做不到跟男人歡好是爲了延綿子嗣,她也做不到認可這種男人和男人歡好是天經地義之事,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導致了她即使身處在這樣難以置信的環境中,也會堅持走出自己的路來。
有的堅持,是不容改變的。
長史穆泰的馬車極大,驪歌還沒有仔細打量過,穆泰此刻跪坐起來,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打開車廂四周的的暗盒,拿出了一本一本的賬冊來,是的,是賬冊,跟兵營馬廄中的賬冊外皮一模一樣。
馬車四周的暗盒全部打開了,每一個暗盒都摞的厚厚的,塞的滿滿的,見驪歌瞪圓了眼睛,極爲好奇的樣子,穆泰有點無奈地看着這堆成小山,佔據了一半車廂空間的賬冊道:
“還楞着幹什麼,這些用鮮卑文記載的賬冊,必須在一個月之內整理出來,這是我從離家十年,家族派人給我送來的賬冊,我看着就頭疼,阿九小郎你酌情幫我整理一下,到達幷州城之前整理出來,免得耽誤你教授那些小郎女郎們禮儀。”
穆泰剛一說完,就察覺到驪歌如釋負重的歡喜,他自然明白,驪歌是極害怕回到原來小郎們乘坐的馬車之上的,車隊休整的時候,小郎連肉湯都不敢喝一碗,早早就躲在了他的馬車之中,看的穆泰好笑,所幸也就任憑小郎自行猜測害怕了。
“喏,阿九定然盡心盡力。”
驪歌滿心歡喜,她終於可以有事做,終於可以藉着整理這些賬冊正大光明地坐着穆泰的馬車了,在這一刻,穆泰所說的養肥她再行歡好之事彷彿被她自動忘記了,她翻開了一本賬冊,驚訝地望着穆泰。
鮮卑文字,這本賬冊全部是用鮮卑文記載而成,而且,她手中的這一本,居然記錄的是穆泰家族在鮮卑山之下的部落賬目來往!
有牛羊,有駝鹿,有帳篷損耗,有部落人員擴展,甚至包括跟外界交換的日用品記錄,顯然,這個叫穆溪的部落是屬於穆泰的私產!
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放下賬冊,朝着打開車廂暗格,繼續向外抽出賬冊的穆泰行了一個大禮:“穆泰大人,這是你的私產往來記錄,你確定要讓阿九小郎幫忙整理嗎?”
私產往來記錄,應該是屬於穆泰的隱私吧,她一個兵奴小郎,有資格整理這些穆泰的私產賬冊嗎?
驪歌一問完,穆泰扭頭朝她看了一眼說道:“阿九小郎以後也是我穆泰的私產,無需避諱。”
啊?
她以後也是他的私產,無需避諱?
啊啊啊?
一直到穆泰將所有的賬冊翻了出來,堆滿了一半的馬車,穆泰拉開車簾,朝着還處在驚呆中的阿九說道:“阿九小郎臉有青胎,相貌醜陋,身板瘦弱,幸好杏眼黑眸,梨渦絢爛,勉強遮醜,我穆泰中意與你,自然會替你安排好一切,進入平城之後,你便會成爲我穆泰的私奴。”
說完,邊跳下了馬車,徑直跳上了一旁隨行的戰馬,催馬離開。
居然說她臉有青胎,相貌醜陋,幸好杏眼黑眸,梨渦絢爛,勉強遮醜,她……她本就是故意裝醜,她的本意並不像引起別人的關注。
居然說他中意她,自然就是他看中的私奴?
私奴個頭?
她是獨立的個體,唯有她自己纔是自己的主人!
一直到穆泰催馬走遠了,聽到穆泰大聲安排着車隊一個時辰之後尋找安營過夜之地,驪歌才醒悟過來,天哪,她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又從送給貴人的禮物變成了穆泰的私奴!
不,她不想當任何人的私奴!
但是,她能逃離這個車隊嗎?整個上午,她與穆泰同騎,出了蕭家軍的兵營,就是滿目荒涼,快到初冬了,整個黃土高原處處呈現出一片荒蕪淒涼,前段日子,她從臨潼城的胡貴人府到蕭家軍的兵營走了整整一天,她估計蕭家軍的駐紮之地應該距臨潼城不遠,從臨潼城到大魏的都城平城,一路向北,兩個月的時間,到達之後也該進入冬季了。
她斷定,路上兩個月,前一個月是萬萬沒有機會出逃的,負責車隊的騎兵營有五百多人,根據她的觀察,除了坐着小郎女郎們的十六輛馬車,大約有十輛馬車沒有載物,剩下的七十多量馬車車輪印記頗深,每一輛馬車隨行的多一匹拉車的戰馬作爲替換,加上有五百人的騎兵營負責看護,可見,這支車隊的警戒非常森嚴,她根本找不到出逃的機會。
這茫茫原野,荒涼寒冷,她一個女扮男裝的醜陋小郎,在人數衆多的城池尚且能找到生存的機會,一旦在這荒野之中,恐怕會成爲野獸裹腹的食物!
幷州?
一個月後將會到達幷州,驪歌知道,如今鮮卑魏的都城平城是後世的山西大同,幷州應該是山西的太原市,那是一個大型的城池,到了那裡,她要找一個出逃的機會!
她不想繼續這種被送到貴人府上當禮物的命運了,更不想當穆泰口中所說的他本人的私奴,她想做真正的自由人,但是,身逢這樣的時代,僅僅憑着一己之力,是萬萬不能生存的。
歌家太玄劍,驪歌靜靜地思索着,她急切地渴望着自己能有一身像韋俠那樣的身手,這一路之上,除了整理這些賬冊外,她要開始練習小冊子上記載的歌家太玄劍譜!
確定了短時間之內只要她應對得當,她的人身是安全的,她開始整理起這一堆賬冊來,這些賬冊,大都是用鮮卑文記載的,她一邊翻譯,一邊記算着,整理起來速度並不快。
當她想休息一會,剛剛在腦海中回憶如何開始練習歌家太玄劍譜的練氣和劍術時,忽然聽到了車廂外面傳來一個高昂的叫聲:
“阿九小郎,阿九小郎,莫不是跟穆泰大人歡好忘形,疼痛難忍下不了馬車了?”
歡好,歡好你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