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做了個夢,似真似幻的妖異花枝從腳下生出,緩緩沒過踝骨攀上膝頭,有花蕾含羞而出漸成待放之姿。
風從遠方姍姍而來,帶動着花枝輕輕搖曳。搖曳中花苞慢慢張開,綻放。綻放過後,花瓣開始從枝頭飄零、散落,卻怎樣也散落不盡。
它們隨着風紛紛洋洋時起時落,漸漸鋪滿夢中的世界。花瓣落處有新的枝葉破土而出,轉眼間就已是花滿枝頭,世界也因此變得花叢錦簇。
有少女從遠處走來,睡夢中的卓瑪囈語着——卓婭。
……
醒後,卓瑪遲遲不願起身,沉浸在夢境的餘韻中無法自拔。
自從被圈禁在家族的固有領地後,父親尼爾斯的聲望就一落千丈,所有的雄心壯志也一掃而空,但他依然無可取代。畢竟妹妹還在,哪怕她已經成爲陌生人。
父母已經很少提起妹妹,對於他們來說妹妹已經完成了對這個家族的使命,但是卓瑪卻無法忘懷。
那日之後,他就一直處於自責中。
特別是布蘭的來信,簡單解釋了巫師的一些事情。並且詢問卓婭的過往,讓他們儘可能簡明扼要的寫份說明。
布蘭說他會盡力保住卓婭的記憶,只是希望不大。
沒人認爲這是布蘭的客套和虛僞,因爲對於他們這個小小的家族來說,布蘭根本就不需要虛僞的客套。
自從閱讀過那封來信後,卓瑪就總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小時候的妹妹。卓婭從小就是這樣,習慣扮演一個乖寶寶。但身爲兄長,他卻見過太多妹妹那不爲人知的一面。
父母一直將某種奢望寄託在妹妹身上,對此卓瑪不好評價。但當這種奢望轉嫁到年幼的妹妹身上時,難免會讓她不堪重負。
也許父母也是知道的吧。但只要妹妹在人前表現得大方得體,即使在人後有些小小的失當,也無傷大雅。
最初妹妹覺醒爲巫師的消息傳回族中時,父母還興奮過很長一段時間,認爲這是他們最成功的一次投機。幻想着妹妹有所成就後,能夠爲他們帶來更大的回報。
按照常理,這些預期本該實現的。只是沒人能夠想到,巫師本就無法按照常理去揣度。
是他在恐懼中,生生掐斷了妹妹對家族的最後一絲羈絆。
卓瑪有些恨布蘭,但當看到布蘭的來信後,他又開始恨自己。如果自己能夠勇敢些,也許妹妹就不會將這個家徹底遺忘。
伴隨着嘆息,卓瑪緩緩坐起。剛剛坐起,他就愣住了。就在牀邊,就在腳前,一枝妖花正靜靜的躺在那裡。
卓瑪用力閉上眼,使勁晃了晃頭,希望驅除眼前的幻覺。但當再張開眼簾,那朵妖花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散發出晶瑩的微光。
當卓瑪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揀起這枝妖花奔進父親的書房時,發現父親和母親正相對而坐,在他們面前的方桌上兩枝妖花正靜靜的躺在那裡……
面對父母的注視,卓瑪輕輕舉起手中的花枝,“我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妹妹——”卓瑪頓了一下,覺得這樣說有些不合適,於是換了稱謂,“卓婭化身神明,希望我們信奉她。”
伴隨着話語,卓瑪走到桌前輕輕將妖花放下。
“我以爲這是個夢,”卓瑪苦笑了一下,“現在才知道,從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夢中,從沒有清醒過。”
尼爾斯看着桌上的三朵妖花,半晌才嘆息着:“是該醒了,我現在才明白她爲什麼會忘記從前的一切。”
伴隨着這句充滿惋惜的話語,尼爾斯再次發出一聲長嘆。然後繼續說道:“近一年,北地城中有關神明的傳說越來越盛。之前我還不信,以爲這只是以訛傳訛。
去年,有消息說極北之地的巨人來到北地城,他們稱呼大巫師布蘭的神名——暗夜。接到消息時,我還以爲是那羣極北之地的蠻子口齒不清。
現在想想,如果他本就是神明呢?是否在某個不爲人知角落,一直有人供奉他呢?”
尼爾斯下意識的將手伸向花枝,卻在快要觸及時頓住了,又將手緩緩收回。
“他的崛起一直就讓人莫名其妙。你還記得那時的布蘭麼?”見到卓瑪點頭,“你們總說他不像個北地人,其實他誰都不像。想想他的山莊,想想牆上那一幅幅壁畫,還有你們複述的故事。
我自認爲還算博學,卻從沒有聽過那些故事。我甚至爲此請教過學者,但他們對這些故事同樣一無所知。”
“我一直覺得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尼爾斯指了指桌上的妖花,“直到這枝妖花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才恍然大悟。
如果他本就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呢?”
尼爾斯自嘲的笑了起來,帶着疑惑解開的暢快感,繼續說道:“只有這樣,他的言行才能夠解釋得通。
這樣也好,至少我不再感到遺憾和愧疚。那只是神明伸助我們的手,回到了同伴的身邊。也許這樣才解釋得通,爲什麼卓婭一見到布蘭就會纏上去。
你也不用再感到愧疚,那只是神明藉助你我的手斬斷過往。她在重登神座後降下了賜福,並且允許我們供奉她,也許這就是她對我們的補償。”
卓瑪提醒道:“大巫師布蘭呢,我們也需要供奉麼?”
“不!先不要自作主張。如果他想,北地城中恐怕早已樹起他的神像。”話剛一出口,卻猛然頓住,不!已經樹起了神像。城東的高塔下,他和那尊女神早已並立在那裡。
聽人說,不遠處的一座神廟也是隨着高塔一同出現,只是一直沒有宣揚。
那座神廟的名字忽然從尼爾斯腦海中跳出——暗夜。
這就對了!他早已將神名公佈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