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她裸露的背脊,指尖在她僅有的一塊完好的肌膚上畫着圈圈。她的容貌長得太像司徒嫣,他有時幾乎會錯將她認做那個他自十五歲開始便一直深愛的女子。
他不會忘記,那一年桃花紛飛,春風輕拂,他在御花園的桃林中邂逅了那名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
那一年,他十五,她二十。
那日的司徒嫣穿着一件粉紅色的長裙,耳鬢插了朵桃花,美得不可方物。她迎風飛舞着,彷彿要乘風歸去。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怕她不知何時會飛天而去,而她則訝異地回眸衝他嫣然一笑。她的笑容讓天的萬物都失去了顏色,也是從那時起,她便走進了他心底。
當他後來得知她便是父皇新納的妃子,他痛苦萬分,他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如今,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誓言,可是她卻離他而去。
他恨,恨她爲了保護她的女兒而奮不顧身,他悔,悔不該沒有及時阻止侍衛們殺她。
北宮青感覺到他的異樣,眼皮一跳,這才注意到自己此時只着了一件肚兜,再無其他衣物遮體。她連忙退身出來,躲進了被窩,一系列的動作扯動了傷口,疼得她直咧嘴。
北宮墨的手滑到了她臉頰上,拂起一束垂落的髮絲挽到了她耳際,輕柔的動作幾乎讓她產生錯覺。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接觸到他眼中異常溫柔的眸光,心中一驚,他不會是對她動了歪唸吧?她怎麼如此大意,竟犯這樣的錯誤,簡直就是在引火燒身。怎麼辦?
就在她內心慌亂之際,北宮墨卻突然起了身,輕嘆了一聲,往門外走去。臨出門前,他吩咐守在門外的宮女道:“好好照顧公主,不得有誤。”
北宮青傾聽着他的腳步聲走遠,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要得到他的信任,唯有用苦肉計不可,希望通過這次她的示弱,他會慢慢相信她。不過這次的代價的確有些大,簡直刻骨銘心,她真擔心背後的傷會不會留下疤痕。
在牀上躺了一整日,入夜時,反而沒有了睏意。她又不能移動身體,只好繼續趴在牀上想事情。來到皇宮已近十日,不知道李澈現在在哪裡,是否已在江越城中。
寢宮的窗戶突然被風颳開,燭火也跟着左右搖曳,她眨了眨眼,眼前突然多出一黑衣人,她吃了一驚,警覺地向牀內縮去。
“什麼人?”
“是我。”
黑衣人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張剛毅的臉來,北宮青吃驚地叫道:“王勁?!”
皇甫勁目光深邃地望着她,出聲問道:“憑你一人之力,不可能殺得了他。”
她之前企圖用袖箭殺北宮墨被他看到,便猜到了她的意圖。北宮青也心知肚明,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立場,反問道:“你爲何出現在軍中?”
皇甫勁頓了頓,說道:“我會幫你,你保重。”他眼神微閃,迅速地撤離了房間。
北宮青更加疑惑了,他不是該恨她纔是嗎,爲何現在卻要幫她?
正尋思間,從窗口處又飛進一人,是一道熟悉的白影。
“阿澈!”她一眼就認出了他,心中甚是歡喜。
“青兒,你傷勢如何?”李澈眼中滿是焦慮之色,黃昏時分得到宮中傳出的消息,他就迫不及待地欲入宮來探視她,可是宮中守衛嚴密,即使他藝高膽大,也不敢貿貿然地闖宮,只能等到天黑後才入得宮來。
北宮青因着背上的傷,是趴着睡的,她想撐着身體起來,可是稍稍一動就扯動了傷口,只好扭着脖子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
李澈在她牀頭邊坐下,掀開蓋在她背上的絲被,察看了一下她的傷口,俊眉輕皺了下,說道:“我在宮中安插了幾個線人,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瞭如指掌。”
“青兒,跟我走吧,報仇之事,我們從長計議。”李澈實在不忍心看她如此折磨自己,況且身在宮中,險象環生,各種各樣無法預料的陰謀隨時可能發生。他是過來人,再清楚不過,他不希望她身處其中,越陷越深。
北宮青堅決搖頭道:“不行,我好不容易得到北宮墨的信任,我不能放棄。”
“可是,你……”李澈觸摸着她背上僅餘的些許完好肌膚,心疼不已。
北宮青拉下了他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安撫道:“阿澈,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
李澈無法說服她,只好作罷,輕嘆道:“好吧,你記住,給你看病的胡太醫和御膳房的太監小趙,都是我的人。你若有事找我,可以讓他們傳遞消息。”
北宮青微笑着點頭,左頰貼在他溫暖的手掌中來回摩挲,他熱切的關懷和真摯的愛,便是她療傷最好的藥方。
李澈感覺到她的依戀,目光逐漸變得柔和,他俯首輕吻在她額上,柔聲問道:“剛纔那個黑衣人是誰?你們認識?”
“你看到他了?他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他說他會幫我,可是我至今也分不清他到底是敵是友。”對於皇甫勁的舉動,她一直都無法理解,破廟中發生的一切,始終成爲她的心結。他臨去前那一句“我會幫你”,讓她更加困惑。
方纔他看到黑衣人從她房裡出來,身影一閃而過,輕功極佳。他暗暗留了心,若此人是友,他便沒什麼可擔心的,若是敵,那麼青兒的安危便成了最大的問題。但聽她如此說,他反而放了心,對方應該不會加害於她,仍是不忘囑咐了句:“總之你在宮中一切小心,人心叵測,不要輕易相信人。”
“我會的。阿澈,能不能麻煩你親自跑一趟南翼國,找到林峰。告訴他,現在正是我需要他的時候,他知道該如何行事。”林峰是她一早就埋下的一顆棋子,待到時機成熟,這顆棋子將會在整盤棋局中起到黑馬的作用,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現在棋局已慢慢啓動,她的棋子也該各就各位了。
“還有,替我傳信給上官子卿,我和他談的生意,從現在起全部轉移到東旭國。”上官子卿也是她一顆十分重要的棋子,她一定要善加地利用他。
李澈想起當日在皇陵中的偶遇,上官子卿別有所圖之心昭然若揭,從那時起,他就對對方起了戒心,擔憂地說道:“上官此人心術不正,我以前看錯他了,你還是不要和他來往過甚。”
“這些我都知道,不過他也有他的優點,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正好可以利用他來達到我的目的。”北宮青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就算上官子卿讓她恨在心底,她還是相信人盡其用,只要她好好利用他,就能讓他成爲自己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李澈仍是搖頭道:“我還是不贊成你跟他合作,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僅此一次,待我報了仇,我還要找他算一算總賬。”北宮青衝他開懷地微笑,不想讓他太過擔憂,道,“阿澈,你就別擔心了,我會小心的。”
李澈無奈道:“好吧,我近日就趕去南翼,你等我回來。”
翌日清晨,北宮青還在睡夢中,感覺鼻子裡面癢癢的,似有什麼東西在搔弄。她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揉揉眼睛醒來,見北宮澄趴在牀頭,手裡拿了根羽毛正頑劣地逗弄着她。
她苦笑着撥開他的手,板着臉道:“四弟,我入宮這麼久,你到現在纔來看我,是不是太不夠意思了?”
“皇姐,你可冤枉我了,前些日子我被皇兄派去外地辦苦差,昨日纔回來。聽說你受了杖刑,就立刻趕來看你,我可是再夠意思不過了。”北宮澄擺弄着手裡的羽毛,喋喋不休地抱怨。
“這還差不多。”
北宮青仔細打量着他,他的年齡小她一歲,面容仍顯得稚嫩,但她卻並不認爲他跟同齡人一般幼稚單純。他是左相季遜之外孫,背後有着一股不小的勢力,是最有可能挑戰北宮墨、繼任皇位之人。不可否認地,她已將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她想利用他來對付北宮墨,達成報仇的目的。她承認自己很自私,爲達目的不惜利用自己的親弟弟,可是她也不會逼迫他。她要首先試探清楚他的心,他若真的沒有稱皇稱霸之心,那麼她也只好放棄這個計劃。
“唉,我整日臥病在牀,都快無聊死了。你來的正好,陪我下棋吧。”
棋局如人生,從一個人的棋風能看出下棋者本人的秉性,無論是和端木紫或是端木俊對弈,她都能或多或少地瞭解到對方的內心。眼前的北宮澄看似單純頑劣,可她不會忘記他在石城的那番雛鳥論,若他本人便是生長在深宮中的雛鳥,那麼一旦他羽翼豐滿,他必將一飛沖天,遨遊宏宇。
“好吧,誰讓你是病人呢。”北宮澄似沒太大興趣,但因是她的要求,還是勉強應下了。
北宮青不滿地糾正他道:“不對,你應該說,誰讓你是我姐呢。”
北宮澄不由地訕笑,他怎麼攤上這麼個霸道的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