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堯有些爲難的看了眼姜安寧:“你看,要是無傷大雅的話,不妨說了?”
姜安寧像是逞強嘴硬的小姑娘,被稍稍一嚇唬,就露出了害怕:“宋姐姐,那禮佛圖真的是來路乾淨的。”
她看了眼安夫人,小心翼翼:“當時是因爲藏在了柴房的篷布之中,所以、所以纔沒有被搜了去……”
“不可能!”
不待人話音落地,安夫人就先鐵口直斷,否認了人的說辭,只是很快她就意識到失言,心虛了幾分。
姜安寧輕挑了挑眉,笑容玩味:“安夫人爲何如此言之鑿鑿?”
“難不成,當時那些人闖進我家中時,您就在現場看着了?”
她表情很快的收斂起來,在安夫人壓下心虛看過時,又恢復剛剛那副無辜怯弱的模樣。
安夫人沒發現什麼不對勁,拔高了聲音掩飾心虛:“我何時言之鑿鑿了?你不要瞎說!”
“我不過是以常理推斷,那些人既然能夠連地磚都挖走,怎會放過篷布這樣可以換成錢的東西?”
“你倒是好,竟然污衊起我來了!”
姜安寧不甘示弱:“我也不過是以常理推斷,畢竟尋常人聽了我說的話,縱使不相信,頂多就是在心裡頭存個疑影,尋着細節一點點去推敲。”
“哪會像安夫人您這般,懷疑否定的話,脫口而出,渾像您也是當時洗劫我家的參與者一樣!”
她瞪圓了眼睛,怯弱無法維持,反增幾分兇狠嗜血,像是氣的狠了,隨時會去跟人拼命一樣。
“胡、胡說什麼。”
安夫人還真有些被她這個樣子給嚇住了。
“你可不要信口雌黃,污衊我的清白!”
她挺起胸膛,拍案而起,色厲內荏的駁斥。
只是那沒什麼底氣的聲音,叫人聽着實難信服。
連宋堯都聽出了幾分不對勁兒,何況本就對此事有諸多懷疑的姜安寧。
“好端端的,說話就說話唄,這麼劍拔弩張的做什麼……”
宋堯按壓下心頭的怪異,笑着打了個圓場:“誒呦,我的安夫人,我這小門小戶的,可擺不出來什麼好東西,您等下再給我這老榆木的破桌子給拍壞了。”
安夫人偏頭瞪了過來。
“我可不是心疼錢啊!”
宋堯舉起雙手以示誠心:“更何況,您也不會差了我的錢不是?”
“我啊,是擔心您弄傷了手。”
“您千金之軀,回頭因爲這些許不值當的小事情,弄傷了自己,多不值當的。”
“我也擔待不起啊!”
宋堯一陣唱唸做打,各種好聽話捧着人,着實也是給了人一個臺階下。
“哼,算你還懂點事兒!”
安夫人目光掃過姜安寧,臉上怒氣仍存。
宋堯忙不迭的佯裝訓斥起人:“你這丫頭也真是的,安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物身份,會稀得做那些宵小無恥的行徑?”
“咱們朝凰繡坊,能有今日,那是多虧了有安夫人的賞識。”
“還不趕緊給安夫人賠個不是?”
說完,又忙替人解釋找補:“她就是年輕,氣盛,受不的委屈,一時沒控制住脾氣,上頭了,您大人大量,原諒則個?”
姜安寧沒動彈,像個嘴硬氣性大的小輩兒。
“行了行了,你也甭替她找補了。”
安夫人喝了兩口茶,順了順氣,似是很大度的開口:“我總還不至於跟個孩子計較。”
“是是是,您胸懷寬廣,定然是不會跟咱們這些小人物計較的。”
宋堯又賣了幾句好,將人哄高興了,這才小心的問了起來:“倒不知,您找那另一位繡娘,可有什麼緣故?”
她‘誒呦’了聲,滿臉愁苦:“您是知道的,我這人膽子小……”
安夫人瞧她一眼,隨便敷衍了句:“也沒什麼,不過隨口問問。”
“你們也別想東想西的,自個兒嚇唬自個兒了。”
她恍若無事人似的,輕抿了口茶,不輕不重地將茶盞放下。
“成了,就這麼着吧,我家裡頭還一堆的事兒呢,先走了。”
說着,起身理了理裙裳,若無其事的走了。
宋堯一頭霧水。
瞧着人大張旗鼓的來,嗚嗚渣渣的一通發作,這會兒又偃旗息鼓的走了,十分茫然。
眼見着安夫人帶來的看家護院一走,繡坊門前的街道,又漸漸地恢復了昔時的熱鬧。
“你說,她這是鬧得哪一齣?”
宋堯唏噓了聲,很是費解。
姜安寧搖頭:“不知。”
“你是不知道,剛剛那陣仗可是把我給嚇到了。”
宋堯回想起剛剛,拍了拍心口,仍有餘悸:“一羣五大三粗的漢子,忽地紛涌而至,將我這小繡坊給擠得都要見不得光了。”
“之後更是二話不說,直接將店裡頭的人,給全都趕了出去。”
“當時有的稍微慢了兩步的,還險些被推個大趔趄……”
宋堯嘆了口氣:“我都要以爲是遇見土匪下山打劫了,還想着到底要交出去多少錢,才能保命呢。”
“沒想到,最後進來的竟然是安夫人。”
她拍了拍心口:“我這心啊,起起落落的,好懸沒給嚇出毛病來。”
“想着這人從前,也不是沒有過大陣仗的時候,上回帶着宮裡派來的天使,比這還要唬人呢。”
“結果人一來,怒着個臉,凶神惡煞的要我把你交出來……我這心啊,頓時又七上八下了。”
“生怕她是來找咱們麻煩的。”
宋堯走到門口去,朝着安夫人離去的方向望了望,又朝着街道兩邊看了看。
瞧着沒什麼可疑的人往這邊看,便關上了門,掛了歇業的牌子。
“行了,我這店裡頭的人啊,也被他們給全都趕走了。”
宋堯嘆了一聲:“就剩咱們兩個人,還是別忙叨了,我帶你吃晌午飯去。”
“吃完咱去牙行瞅瞅,挑挑可心兒的人回來。”
姜安寧應了聲“好”,看起來安靜又乖巧。
只是心裡在盤算着,安夫人今兒這一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她隱隱有個猜測,那些在她爹孃去世後,闖進她家裡的‘親戚’,就算和安夫人沒有直接關係,多半也是有些聯繫的。
姜安寧微擰了下眉,越發開始懷疑起爹孃的死因來。
初夏的晌午,徐徐吹來的清風裡,總是挾着縷燥熱,蟬鳴聲聲,吵的人心煩更深。
宋堯掏出帕子來,輕拭了下額頭的香汗。
“這天,好像忽地一下就熱了起來。” 姜安寧卻有些奇怪。
剛剛吹過來的風,拂過她臉面時,分明是絲絲清涼入骨,不見半分燥熱。
可她擡頭看了看天上,烈日當空好好掛,街邊的大黃狗,正趴在陰涼處嘶哈嘶哈的吐着舌頭。
路上的行人,也大都在揮着手扇風,想驅趕些許熱意。
連旁邊的宋堯,額頭上都掛着細密的汗珠。
空氣裡,也瀰漫着熱浪席捲後的溼濃味道。
她從前也是怕熱的。
稍稍熱一點兒,就小臉撲紅。
偏偏今兒,好像什麼感覺都有。
可……
說自己不熱,好像有些太另類了。
姜安寧四下看了看,隨即恍若無事人一樣,附和了句:“可不是?說熱就熱,說冷就冷的,跟小孩兒變臉似的。”
宋堯得到認同,嗯嗯的點了點頭,倒也沒注意,身旁的姜安寧,渾身清爽無汗,根本不見半點兒熱到的樣子。
“天這麼熱,我看還是去吃點清爽的吧,熱菜怕是都用不上吃幾口,就渾身的溼汗,大失胃口了。”
宋堯在街上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也沒瞧見什麼合心意的吃食兒。
“纔剛入夏不久,飲子攤好像還沒支起來幾家。”
姜安寧看了一圈:“尋常開的那幾家,多是賣糖水的。”
“要不,去西街那邊吃老安家的涼皮?”
她提議:“正好城裡比較有名的牙婆五大娘,也西街那邊,回來還能順道去老劉頭那裡選些繡線。”
宋堯聽着覺得不錯。
只是奇怪:“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想到要去選繡線了?老劉頭那的貨,能行嗎?”
“繡坊裡頭前不久纔剛從餘杭那邊,進了些時興顏色的新繡線,回頭我給你拿去看看,可有用得上的。”
姜安寧笑了笑:“好。”
她道:“老劉頭家的繡線,在咱們江安縣,算得上比較不錯的了,便宜又耐用,顏色也多。”
“我從前,常用他們家的繡線。”
姜安寧略靦腆的低了低頭:“之前手頭不寬裕嘛,買什麼都要貨比三家,既要選質量還不錯的,也要價格美麗的。”
宋堯本想說往後就不用再這樣小心翼翼的省錢了,又忽地想起來,每次姜安寧送來的繡品,質量都很上乘。
遂改了主意:“那成,就去西街吃老安家的涼皮,回來我也看看那老劉頭家的繡線咋樣,好的話,不妨合作起來。”
西街離朝凰繡坊所在南市街有些遠,兩個人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方纔到了。
比起規規整整的南街,西街更雜亂些。
大鋪面小鋪面都有,高低不平的,零零散散的在街道兩旁,支着些許賣吃食跟針頭線腦的攤子。
倒是喧鬧聲,絲毫不比南街差。
老安家涼皮,就在街角不太起眼的地方,小小的一間鋪面,裡頭也就勉勉強強能站下兩個成年人。
若是兩人一塊進出,便連轉個身都不方便。
桌椅都是支在鋪子外面,臨街空地上的。
倒是勝在這地方,有棵高高大大的流蘇樹,將夏日要投在人身上的燥熱,擋去了大半。
宋堯挑了個最靠近樹身的地方坐下:“往裡頭坐坐,等會兒就算太陽在升高幾分,也不怕會曬着了。”
“老闆,來兩碗涼皮。”
她吆喝完,才忽地想起來問姜安寧:“你能吃辣嗎?”
姜安寧搖了搖頭:“不太能吃。”
“不要辣!”
宋堯又喊了一聲,拿起旁邊的茶水壺,倒了些水在空碗裡頭涮了涮。
“這街邊的東西啊,好吃是好吃,就是來來往往的那麼多人,難免會帶起厚厚的一層灰……”
她把擦乾淨的筷子遞給姜安寧:“倒是沒想到,你也愛吃他家的涼皮。”
“他家涼皮比較爽口,我趕上送繡活進城的時候,就偶爾會來吃一兩次。”
姜安寧面兒不紅,心不慌的說了句。
其實,她沒吃過老安家的涼皮。
只不過是趙海喜歡……常常會讓她買了帶回去。
那時候,她剛因爲幫着趙海還了‘欠賭坊的五十兩貸錢’而負債累累,爲了能儘早還上外債,根本不捨得多買一份來吃。
再後來,她嫁給了趙海……更加的沒有了自由支配自己所賺銀錢的權利。
她有可能賺到的每一個銅板,都要被張氏等人層層盤查,生怕她藏了私房錢。
有一次,她實在是餓極買了個菜包,卻因爲遇見了同村來趕集的一位嬸子,便被張氏揪住當成錯處,狠狠發落了一頓,斷了三天的晚飯。
想起從前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姜安寧眼角有些溼潤。
還好,還好……
這輩子,這些,都不會發生了。
她想吃什麼,就可以吃什麼了。
涼皮端上來,姜安寧微微揚起笑來,恍若無事人一樣,將眼淚潤了回去。
“瞧着就有食慾。”
姜安寧拿起筷子來,攪和了兩下,第一次對食物有了期待。
“他家的涼皮,跟別人家的不一樣。”
“旁人家的,喜好放醬油跟醋糖,他們家只放蒜水醋跟特製的芝麻醬。”
宋堯攪和着涼皮:“他家的辣油也香,不是很辣,聞着香,吃着也爽口。”
姜安寧聽的有些蠢蠢欲動。
宋堯見她這副表情,便喊了老闆一聲,讓人拿些辣油來:“我這妹子,沒試過你家的辣油,想嚐個新鮮。”
老闆大大方方的舀了一大勺放在人的碗裡頭,可是把姜安寧給嚇了一大跳。
“夠了,夠了的,我吃不了太辣……”
老闆笑呵呵地說:“放心吧,我給你舀的,都是上面的,只香不辣!”
“咱家的辣油,您二位就吃吧,保管吃一回,想兩回!”
姜安寧這纔鬆下一口氣來,微笑着謝過。
“兩位客人,要不要嚐嚐咱們店裡的新品?”
老闆試探着問了一句。
“新品?”宋堯來了些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