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金梅在以後的許多年裡,曾多次直言不諱地說,她不喜歡王星敏這個人。而且,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
這個人,太冷靜、太準確、太強硬,而且也長得太漂亮了,幾乎是完美無瑕、盡善盡美的。她說。
這樣的人,難道不好嗎?
當然很好。好得令你只覺得這是一個理念的化身,或者是一個精心構築的藝術珍品,光彩奪目卻不能以心相托。
這是兩個同齡的女孩子。那一年,他們都是19歲。
少女初長成,純潔、真誠、善良卻少塵世歷練。然而,她們中的一個人卻對別一個人做出瞭如此嚴苛、冷酷的評價,這是十分蹊蹺的。
人們只是隱隱地感覺到,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僅僅用常規的嫉妒、爭鋒或相互詆譭的心理去解釋似乎是不夠的。在她們之間,應該有過更殘酷、更利害性的因而絕不爲外人所知的交手。
在這場交易中,她們各獲所需,各有所得,又各有深深的失落。
王星敏在以後寫給筆者的許多封信件中,從來沒有一次提及過申金梅的名字。她甚至把她從命運的軌跡中根本排除了。
她在竭力遮掩的究竟是什麼?是深深的歉疚呢,還是難以釋懷的嫌怨呢?
陳成說,她們兩個人,一個是道德上的貞女,一個是把握命運的智者。
他的話是令人費解的。道德與命運,難道會發生衝突嗎?
那天傍晚,在山村小學教書的王星敏見到了疲累不堪的陳成和申金梅。當時,她稍稍一怔,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兩個女孩子親親熱熱地拉着手,嘻嘻哈哈地說着話。
然而,從嘴裡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寒光閃爍。
王星敏親切地摟着申金梅的肩膊,認真地端詳着她的臉,微笑着說:“你比我想象中的那個姑娘可愛,但遠不如我想象的漂亮。”
“在你的想象中,曾出現過我嗎?”申金梅不自然地笑笑,說:“我,只是陳成的一個普通朋友。”
“是的,我知道有這樣一個女孩。爲了她,陳成又一次把自己逼上了絕境。”
“是有這樣一個女孩,她遠比你漂亮。不過,她已經死了。因爲,她想自己消化痛苦而不拖累什麼人。所以,王星敏,你不必再責怪她。”
“死了?”王星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那必將使陳成陷入沒頂的瘋狂。”
“王星敏,我不喜歡你,”申金梅掙開王星敏的手,冷冷地說。
“申金梅,我恰好相反,我喜歡你。”
“不是虛僞的嗎?”
“不,絕對真誠。”
王星敏又一次拉住了申金梅的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陳成命不該絕,每當他陷入絕境時,總會有貴人相救。這一次,能夠使他擺脫厄運的人,或許就是你了。
而且我有預感,在這以後,他將使自己的生命遠離狂躁、輕踐和罪惡,而走向責任、智慧和光明。“
“用眼淚、規勸和愛情嗎?”
王星敏突然抱住了申金梅,她的臉色變得蒼白,神情顯得愧疚而痛苦。她的嘴角緊張地顫抖着,過了很久,她才喃喃地說:“不,這一次,你要付出的是,犧牲!”
申金梅的身子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王星敏的臉,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她沒有說什麼,只是茫然地擡起頭來,望着遠方重疊起伏的山巒。夕陽把羣山塗染成金黃色,像擠擠挨挨的浪頭,浩浩蕩蕩地消散在天的邊際處。南面的山脊上,一道殘破的長城邊牆逶迤西去,無言地訴說世事的蒼涼。
王星敏的眼睛裡已噙滿了淚水。
這時,一陣山風吹拂而來,漫漫山野發出了怪異、低沉的嗚咽聲,像數不清的漢子在悲泣。
陳成沒有聽清兩個姑娘的談話,他站得離他們稍遠一些。但在此時,隱隱的,一股莫名的恐懼卻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使他感到惶恐和窒息。他張開嘴,拼命吸進清冷的山風。
他定了定神,順着申金梅的目光向極遠處望去。雄渾的山野,蒼灰的長空,陰暗的太陽,世界顯得冷漠而又強橫。人則是渺小、孱弱、可憐而又無助的。
陳成後來說,我從那時起才意識到,我遠不是一個強者。
那頓晚飯極豐盛。除了熱騰騰的玉米麪餅子和小米稀粥以外,還有滿滿一鍋燉山雞、野兔肉。最誘人的是學生們採摘來的一個捆野山蔥,碧綠、清香。
“有酒嗎?我想喝酒。”申金梅說。
王星敏猶豫了一下,不過,她還是從裡屋找出了一瓶白酒放在了炕桌上。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瓶中的酒液顯得粘稠、混濁,上上下下飄沉着縷縷可疑的白色絮狀物。
“這裡是什麼東西?”陳成拿起酒瓶,驚疑地問王星敏。
“酒膽。”王星敏沉靜地說,“這本來是一瓶純淨的山泉水,置入酒膽,就變成了酒。你們記住,這是一種真正的酒,辛辣、刺激而又不失醇香。少飲,會使人亢奮、忘我;多飲,能夠麻醉,產生幻覺或妄想,暫時地或永遠地忘記一切人世間的煩憂和疾苦,獲取寧靜和滿足。”
說完,她倒了一杯,一口喝了下去。
申金梅也從瓶中倒出一點液體,先用舌尖舔了舔,然後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喝完,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平靜地笑了:“這不是酒,而是一種毒品。常飲,會奪人意志、毀人情操,產生極強的依賴性,王星敏,你常喝這種飲品嗎?”
王星敏搖了搖頭,笑着說:“據我的考證,這是從遠古流傳下來的一種秘製麻醉品,大約取材於毒蟲、穢草或其他更陰晦的物質。我只承認它是酒而非毒品,因爲它是山民們生活中的必需物。無休止的艱辛勞作和極其微薄的收穫,他們在這種無望的生活中要想獲得心靈的安妥和平衡,就必須麻醉自己。”
申金梅反脣相譏:“這樣挺好,從此,他們就可以安貧樂道,世代都做恭順良民了。”
“不得已而爲之。”王星敏仍是笑吟吟的,“這就如同你的飛檐走壁盜取圖書,陳成的瞪眼挺胸揮刀傷人,無非是一種解脫苦悶的方式而已。偶一爲之,未嘗不可。”
他們都沒有再說什麼,默默地望着如豆的燈火出神。
橙紅色的燈光映射在他們年輕的臉上,使他們顯得格外成熟和美麗。他們的眼睛晶瑩、清亮,但是在眼神的深處,卻透射出深深的迷惘和感傷。
夜深以後,他們開始喝“酒”。酒液灼辣、辛澀、微麻,但入口後舌脣問會迴盪起一股淡淡的苦香,清雅、綿長、雋永,令人蕩氣迴腸、餘味無窮。
喝下了第三杯以後,從心底深處漸漸升騰起一股暖融融的潛流,潛流緩緩推進,滌盪着肢體、神經和心間的陰霾、積垢,使他們感到無比的輕鬆和愉悅。一切過去的都被寬容和理解,一切未來的都變得清晰、光明和善良,而現實的生活竟變得這般美好,全部身心都充斥着對它的渴望和感激之情。
兩個女孩子淚流滿面,涕泣不已。
陳成把瓶中的最後一滴酒液喝乾以後,對着孤燈,默默地靜思着。不知不覺地,他笑了,笑得甜蜜而幸福。隨後,他大步衝出了小屋,跳躍着攀上屋後的山崖,撲身俯臥在冰涼的山石上。
他要擁抱和親吻他摯愛的生活和大地。
第二天,陳成醒來時,已是豔陽高照,山野間一片金光燦爛的輝煌。
他發現自己睡臥在山崖下的一個農家的柴草棚裡,身下的幹茅草被他拱出了一個窩,熱烘烘的,身上是一條花毛毯。
小學校裡靜悄悄的。幾個衣衫襤褸但手臉洗得挺乾淨的山裡孩子膽怯地站在院子裡,戀戀不捨地望着曾經是他們的教室的小石屋。
屋裡,只有王星敏一個人,她正在有條不紊地捆紮着自己的行李。她似乎一夜未睡,又像是剛剛哭過,眼圈黑黑的。
申金梅沒有在屋裡,她的書包也不見了。
“申金梅去哪兒了?”陳成驚愕地問。
“走了。”
“你要去哪兒?”
“也走。”
“爲什麼?”
王星敏轉過身,兩隻秀美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陳成,良久,她才輕聲說:“我回去,是爲了自己今後的事業和命運;申金梅,是爲了你,爲你的平安迴歸而鋪平道路。”
說這番話時,她的神色淡漠、平靜,平靜得幾乎沒有一絲表情。但是她的聲音卻乾澀、喑啞,微微顫抖。
“那麼,我也回去。”陳成冷冷地說,“我不需要別人爲我鋪路。”
“你可以回去,不過,這樣你的結局就是確定的了。”
“無非是清償舊債,接受嚴懲。但是在這之前,另外一些人也將受到懲罰。我可以死,他們也必須死。”
“不僅如此。陳成,你的結局將是最後轉機的喪失和整整一生的痛悔。陳成,那樣,你的餘生將僅剩下仇恨、追憶和無休止地剝奪自己。”
王星敏輕輕地靠在陳成的肩上,抓起了他的手,把他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無聲地哭了。
溫熱的淚水滴落在陳成的掌心裡,也浸軟了他的心。
王星敏說:“我知道,這個社會有許多的不公正。但是,一個人不能在對抗中度過自己的一生。在任何意義上,個人的碰撞都等同於戰鬥前的自傷行爲,用自己的手割破自己的頭,猙獰掩飾了卑怯,鮮血刷染了恥辱。”
“只是因爲對抗方式的野蠻卑劣嗎?”
“不,因爲它有負生命。”
“生命?”
“是的,生命的本義不是抗爭,而是建樹。”王星敏看着陳成。幽幽地說,“陳成,你的一生,會是有所建樹的嗎?”
據筆者反覆查證,陳成在王星敏的陪伴下,於1969年1月8日從北京啓程去山西雁北地區插隊落戶,在這之前的一天,學校方面最終爲他辦妥了一切必備手續。
他是“千乾淨淨”地離開北京的,舊債已被註銷,罪惡、鮮血甚至人命,都已不復存在了。輸定了的棋局被一把攪散,重新列陣,再度拼搏、廝殺。
陳成常常說,人生如棋局。的確,一個能夠及時抓住轉機的人,可以有效地清除自己的歷史。
然而,這個轉機的實現竟會如此輕而易舉,這是令人真正感到蹊蹺的。1月8日,距北京站廣場血案的發生整整十天。在這十天裡,陳成究竟在哪裡,又做了些什麼呢?王星敏和申金梅,她們又在哪裡?
據陳成自己說,他僅在小山村裡住了三天。在第四天深夜,他回到了北京城。兩個小時以後,他就被捕了。
他沒敢回自己的家,而是悄悄潛進西直門外一個北城小玩主的家。這裡原是護城河沿的一塊棄地,被用作鐵路部門的儲木場高高低低地垛了一些淋了瀝青的枕木條子。玩主的父親是這個儲木場的看守,自己蓋了兩間土屋。一家人都住在這裡。沒有鄰舍就是沒有告密者,按說,這是一個極安全的落腳點。
輕輕敲開屋門以後,甚至連燈都沒敢開,摸着黑地洗了腳,倒頭就睡在那一家人合睡的大木炕上。
陳成說,走了一整天的山路,精疲力竭,我幾乎是一躺下就睡死過去了。但是,也僅僅是睡着了幾秒鐘,突然打了個冷顫,我一下子就被嚇醒了。內心裡充斥着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渾身冷汗淋漓,心慌得咚咚急跳。
我意識到,自己在這裡落腳,是犯了一個極危險的錯誤。
我立即就跑下地,快速向屋門走去。
但是,晚了。屋外,暗夜中,兩百多名手持刀械棍棒的治安隊員悄無聲息地越過了儲木場那道刺鐵圍欄,黑壓壓地擠成一團,從四面向這兩問小屋圍攏了過來。我知道,現在,無論是打還是跑,都已經晚了。
陳成說:很顯然,我被人出賣了。我曾經把自己的這處匿居地點告訴過兩個人,至少是他們中的一個人,出賣了我,這兩個人是:申金梅和王星敏。
我在公安分局的看守所裡一共被拘押了15天。剛進去的時候,晝提夜審,嚴詞逼供,定的調子就是把我問成死罪。我是鐵嘴鋼牙,裝傻充愣,對着拍桌子。幾天下來,僅落實了幾起打架的事,但是既沒有動用兇器,又沒有造成傷害性後果,遠算不上是什麼罪行。
就在這時,出現了一個令人難堪的罪行材料。北城的一個圈子在交待自己的問題時也揭發了我。她一口咬定曾單獨和我在一起看過一場電影,地點在圓恩寺電影院,片名是《雞毛信》。
這件事無論真假,都實在是沒有什麼意義。但是辦案的鍕代表卻對這則揭發材料極感興趣。他認定“雞毛”
這兩個字大有深意,連續兩天兩夜對我進行突審,立逼我交待出看電影的全過程及一切細節。電影院裡黑咕隆咚的,你們單男獨女肩並肩地坐在一起,手腳就那麼老實?
鍕代表堅信我猥褻了那個女孩子。
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有和不三不四的女孩子一起看過電影;而且,我至於到電影院去幹那種雞零狗碎的一下賤事嗎?看上了誰,願意的,上牀就是了。
不過,權衡再三,我還是咬着牙認下了這樁爛事。北城玩主的頭號首領,總得有點兒什麼罪惡。
我說,我和她看過影,也做了些小動作,解了她的腰帶,手也伸進去了。
就這麼簡單嗎?鍕代表興奮得渾身哆嗦,瞪着一雙牛眼深刨狠挖:放下包袱才能輕裝前進,你說說雞毛的事。
我只得順坡往下胡說了。我說,後來,我拔了她的,兩根毛。
我當時差點哭出來。
鍕代表對那天的審訊結果相當滿意。雖然他再追問到諸如女方是否有疼痛是否掙扎、扭動、呻喚等更細節的問題時,我堅決不再合作,他還是極慷慨地贈送給我兩個窩頭。但是第二天再審時,他又瞪起了牛眼,氣哼哼地說:“你利用了我的信任,欺騙了我。女人的毛是雞毛嗎?”
我紅頭漲臉了好一陣子,狠狠心,徹底把自己賣了。
我承認了,那個女流氓也對我做了同樣的動作。
此後,我再也沒有被提審。自我作踐終於得到了回報,我知道,我的盤子就算這麼定下來了。
在一次打牢飯時,有人指給我看了那個圈子,一個髒兮兮的、神情猥瑣的女孩子,一望可知還沒有破過身。我後來指派人給她送過窩頭,但她沒有吃到,被同號的那些壯碩的女賊給搶了。不久以後,她被判處十年徒刑,主要罪行就是“雞毛信”事件。
第十五天,學校來人與公安分局的鍕代表交涉,把我領了出來,當天下午就註銷了北京市戶口,第二天一早就上了去山西的火車。
有一切理由可以相信陳成敘說的故事是真實的,但僅僅是故事而已。筆者遍查了保存完好的公安部門檔案,在二十幾年前的那次大圍剿中,被收容審查的名單上沒有出現過陳成的名字。
他根本沒有被捕過。
那麼,他精心編造了這樣一個虛假的故事,甚至不惜糟貶作踐自己,究竟是爲了掩飾一個什麼真實呢?一個惡名遠播的黑社會集團首領,能夠這樣輕易地逃脫懲罰嗎?
命運的轉機,有一個真正的秘密。
1969年春節過後不久,青年湖中學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市的毆打解放鍕鍕訓幹部的事件。那天傍晚,駐校鍕訓的一位連長剛走出校門,突然從街對面衝過來一個女孩子,一把就揪住了連長的脖領子。女孩披頭散髮,衣裝不整,兩眼淚汪汪的。她又抓又撓,劈着嗓子潑叫:“就是這個流氓,他昨天晚上,強姦了我!”
在校門內外早已守候多時的幾條壯漢聞聲立即撲了上來,二話不說就撕下了連長的領章帽徽,接着就下了狠手。漢子們目的明確,訓練有素,一拳就把連長放倒在地上,然後幾雙穿着硬頭皮鞋的腳照着他的襠部和臉部下死力地踢。也就是眨眼功夫,那位連長就被打得血葫蘆似的,人都走了形。隨即,歹徒們一鬨而散,刁男惡女走得無影無蹤。
據說,連長的表現堪稱英勇,沒有還手,沒有申辯,甚至在昏死過去之前,竟連一聲都沒吭。
很顯然,這是一個經過認真策劃的陰謀,而且極有可能帶有惡毒的政治目的。因爲連長絕對是無辜的。他春節前回河北鄉下探親,這天上午剛剛回到鍕訓團報到。
“昨天晚上”他還在火車上,衆目睽睽之下,他去強姦誰?
然而十分蹊蹺的是,有關當局競對這起惡性反鍕案件進行了徹底的冷處理,沒有追查兇手,甚至也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義憤,諱莫如深,三緘其口。連長傷愈後回到部隊,第二天就被剝了鍕裝,復員回鄉了。
謠言四起,但沒有誰出面闢謠和解釋。
一則謠言稱,高二。七班的一個女生與這位鍕訓幹部關係密切,該女生下鄉插隊走之前的那段日子裡,他們常常單獨在一起。有時是白天,有時是晚上。
這則謠言最早出自學校傳達室那位眼尖舌利、一肚子是是非非的胖女人之口。她對“晚上”發生的細節描述極細,並且詭秘地對好事者們暗示:知道那個女生的名字。
幾天以後,胖女人的獨生兒子被人打瞎了一隻眼,胖女人狠狠地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從此就死死地閉了口。
這起毆打解放鍕於部的惡件,像一股淡淡的輕煙,在不知不覺中飄散了,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這一年的春節,陳成從山西返回了北京。年三十的上午他在北京站下車以後,聚在北京站廣場發年節財的南北城的佛爺和玩主都看見了他。不到下午,陳爺回來了的消息就傳遍了南北城各個碼頭。有人興奮,也有人膽顫。見到陳成的人說,陳爺一臉的寒氣,沒準會對誰下刀子。
當晚,南北城有頭臉的玩主帶着弟兄們湊的錢去給陳成上節貢時,卻沒有找到他。陳家院門緊閉,無燈無火。
知情者說,陳成只在北京逗留了一天。除夕夜,他帶着自己的三個妹妹去了楊宏全家,在楊家吃年夜飯,守歲,還給宏全的老人磕了頭。大年初一天矇矇亮的時候,他從楊家直接去了火車站,登上空蕩蕩的西去列車,悄無聲息地返回山西了。
妹妹們曾流着淚挽留他,他嘆了口氣,幽幽地說:“我已經不是北京人了。”
但是,三天以後,在大年初五的深夜,他又一次回到了北京城。
他獨身一人,沒帶任何行李。頭上的狗皮帽子壓過眉際,一方大口罩矇住了整個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目光陰沉、兇狠,像渴血的狼。
他在清華園火車站下了車,匆匆穿過站臺,很快就消逝在暗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