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堤,半日血戰,如今已經是滿地狼煙,一片屍山血海。
陳軍雖有萬餘民壯士卒,更有險寨遮護,但是修建尚未完成,防禦本身就出了問題,在陸騰猝然發動的襲擊之下也就毫無抵抗力可言了。
蕭摩訶得章昭達軍令之後,自領一軍鎮守西堤,與渡口的孫瑒互爲犄角之勢,在保護西堤、維護後路輜重運輸的同時,早就在沿着大道兩旁,設立了有平平延伸的寨柵,有壕溝的防禦體系。
蕭摩訶並非只懂得橫衝直撞的莽夫,所以章昭達才放心的將防備西堤的任務交給了他。
但是隨着大量運載輜重物資的牙船在西岸和北岸越集越多,地方也就越來越不夠用,直到出了原來設有的防禦設施之外。蕭摩訶還未來得及做出調整,負責守備他們的陳軍不得不向堤壩的橫向兩邊延伸移動,兵力就自然鬆散了開來,此時新的防禦體系還來不及再構築,周、樑聯軍就已經以萬餘兵馬,對着蕭摩訶,發起了猛烈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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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摩訶所部,不得不只能依託地形而戰,由於兵力較爲薄弱鬆散,一時間之內對周、樑軍隊造成的殺傷力極其有限。連營的幾個營寨已經宣告失守,萬一周、樑軍隊攻擊,誰都不知道可能從哪個方向到來,之後一邊繼續後撤,一邊接着收縮兵力。
敵軍發起進攻必然不是盲目的,陸騰性格剛猛但謹慎,攻擊陳軍之前也必然做好了詳細的部署,在蕭摩訶面前所呈現出來的態勢——三路兵馬從不同的方向緩緩收縮包圍圈,整個西堤已經是陸騰掌上之物!
如果僅僅只需要考慮敵我樑軍態勢,以蕭摩訶之勇,未必不敢破釜沉舟,拼死一搏,然而事實不是如此。西堤除了有數千陳軍之外,還有上萬民夫,西堤是一個大工程,營寨要修建完畢,少不得民夫百姓的投入。陳軍一個照面潰敗之後,民夫那邊就已經大亂,無數人被周、樑軍隊驅逐着,直往這邊撲過來。
一片海潮將陳軍的視野淹沒了……
各種各樣的輜重車馬,還有近萬的民夫,推推搡搡,人擠人,人踩人。他們此時已經沒有了半分秩序可言,只曉得敵軍的刀兵就在身後,不管不顧地朝蕭摩訶最後的營盤衝去。
大亂之中,陳軍就算想調度援應,驅逐民夫,都變得極其爲難!人聲嘈雜,號令不通,將令只能依靠親衛奔走傳達,營盤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蕭摩訶只得分出一點兵力去收攏民夫,一方面將陣線向前壓,正面直對敵軍的兵鋒所向。假如有機會的話,他也未必不能砸鍋燒寨,背水一戰!
周、樑聯軍並沒有出現蕭摩訶希望看到的雜亂,相反,他們表現出了極其嚴密的秩序,在亂戰之中依舊可以保持攻擊次序而不紊亂。騎兵後撤,防備後路,重甲刀斧手、刀盾手披堅執銳、前仆後繼,不管傷亡,不管隊形,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也要衝進陳軍的防禦當中,毀滅西堤連營!
如此瘋狂的衝擊,讓陳軍本來穩健的射殺、抵抗,被硬生生摧垮了!在他們面前,一切彷彿都變成了末日的景象,在寨門之下,插滿了羽箭,堆滿了死屍,民夫、敵軍、我軍的人馬屍首,最高的地方竟然堆疊起有半人多高,死人死馬流出的鮮血,將大地染得通紅,匯聚成一道道暗紅的溪流……
萬餘悍不畏死的軍士同時衝鋒,其可怕,眼前的這副景象就是最直觀的體現!
無數民夫百姓的屍骨,鋪成了一條直通陳軍最後防線的道路。後續不斷涌來的甲士,直接無視掉陳軍發射的弓箭,衝入了大隊惶恐的民夫當中,到處丟着引火物件,到處亂砍亂殺。
民夫們本來就是忐忑不安的勉強呆在陳軍前線薄弱的陣列之後。當敵軍甲士突入,人馬都是一身血紅的殺進來,肆意斬殺,斷肢殘臂滿地,民夫立時崩潰了,在戰場上呼號着無目地的亂跑。
亂跑的民夫,衝動了還在堅持的陳軍陣列。有一部分陳軍也丟下手中兵刃四下逃竄。好些調整牀弩的射士,這個時候也都調頭朝東邊奔逃,江岸邊上,已經成爲了修羅場,周軍兩側援應的騎兵隊伍窺見陳軍營盤崩潰,接着陸騰就傳來了命令,“將這些人聚攏,驅逐到陳軍中軍那裡去!”
千餘騎兵、甲士分成了兩路,一路對着潰軍窮追猛打過去,一路則朝着東北方向迂迴包抄過去,將這萬餘潰軍、民壯驅逐到周軍中軍方面去,這個過程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慘死在了馬蹄之下!
爲北伐而調集的物資、民夫,有幾乎一半葬送在了這裡!煙霧瀰漫當中,蕭摩訶站在高處,臉色已經木然了,這一處還未失守,不過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了,他身邊剩下不過數百士卒,還跟隨着他拼死抵擋。敵軍軍馬就在身下不遠處縱橫馳奔,這些人左右衝殺,沒有章法,只顧破壞、毀滅,只顧製造更大的混亂,焚燬更多的軍資!沒有幾個人理會這邊。
西堤營寨盡毀,此地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的意義,西堤連營存在的意義就是決堤,如今一切設施都被破壞殆盡,就算陳軍尚存,又能怎麼樣呢?
蕭摩訶就一直呆呆的在上面,彷彿雕塑,眼看着這股狂亂的潮流將周圍的一切全部摧毀,眼看着幾座浮橋燃燒的燃燒,倒下的倒下……
戰場之上哀鴻遍野,血沃疆場,他終究沒有支撐到援軍到來的那一刻。
此戰,是蕭某人平生大辱!蕭摩訶仰面長嘆,這個萬軍叢中廝殺都不會眨眼的好漢如今眼底居然泛起了幾絲淚光:“西堤失陷,某之罪也,某得大將軍信重,如今慘敗至此,焉有面目回去見大將軍?”說完就要拔刀自刎,被親衛們連忙攔下。
“將軍不可,留着有用之身,將來纔好將功贖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好說歹說,這纔將蕭摩訶萌生的死志給勸下。蕭摩訶猶自憂心不已,“西堤失陷,陸騰必然調頭去襲中軍大營,中軍兵馬多半調派出去,大將軍又有重病在身……”他越想越心驚,來回踱步,“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
陳軍中軍,望樓之上,章昭達也接到了西堤失陷的消息,氣氛頓時彷彿凝固了一般。章昭達一步步踏過來,那股巨大的威壓幾乎要使傳令的哨騎戰立不穩,章昭達什麼也沒說,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已經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轉過身來的時候,他方纔坐回了原地,重重的,光線打在他的側臉上,那一隻空洞的眼眶黑黢黢的,深不見底,直叫人從心底恐懼。
“陸騰,你要尋死,老夫就成全你!咳咳咳咳咳……”
章昭達氣急攻心,劇烈的咳嗽,面色漲紅,拍案而起。
“傳命!命樊毅回攏大軍,程文季率萬餘兵將直撲西線,孫瑒側援,剿滅陸騰!不斬此獠,誓不罷休!”
高琳、蕭琮直面樊毅的兵威,儘管在人數上面佔據了優勢,可到底是敵不過,久戰之下大軍的建制開始被撕開,大軍有崩潰之勢。就在他們心生絕望之際,樊毅忽然退兵,收攏所有兵馬回援中軍,接着,陳國中軍大營之中就傳來了聚將的號鼓之聲,蕭琮臉色駭然:“陳國要幹什麼?”
高琳撫着花白的鬍鬚,道:“估計是大將軍得手了,陳國要聚集兵馬,去尋大將軍決一死戰。”
“那我們要去支援……”
高琳搖搖頭,“不必,此戰我們家底幾乎倒空,江陵虛弱……這個時候章昭達也應該反應過來了,難保他不會打江陵,我們這點兵力幫不上忙,我們還是回撤城中,靜觀其變。”
……………………
一場大戰剛剛停歇,陸騰身後一名將領忍不住低聲進言:“大將軍,西堤已破,是不是讓兒郎們歇歇?強攻一日,殺敵三千,自損八百,我們家當就這麼多。天色也晚了,明日再攻就是,”
陸騰回頭冷冷的看着他:“這數萬兒郎,銳氣會使盡麼?”
他語調冰冷,周圍一衆將領竟然不敢答話。
陸騰冷哼一聲就扭過了頭去,容色如鐵,聲調鏗鏘:
“現在我們幾乎已經山窮水盡,江陵一隅,軍資將盡。我們憑什麼戰勝敵人,憑藉的就是這一往無前的銳氣!不趁着這銳氣正是方張之勢,摧垮章獨眼這鼠輩,難道等着陳國大軍合圍過來麼?
“只要我們在正面擊敗章昭達,陳國北伐之軍,就將全軍喪膽!樑國……江陵,纔會有一線生機!”
他舉手猛的指向東面:
“我們兵威正盛,就是要在這個勢頭保持住的情況下,將章昭達徹底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