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密佈的隆冬臘月,昏慘慘的天空下,雄壯的長沙城如同一隻巨獸一般,傲竦在嶽麓山下。
城中千軍萬馬,不斷地涌出,很快就在廣袤的山地上鋪散開來,潮水一般地衝向清兵還未完成的大營。勒克德渾一馬當先,率衆衝鋒,可惜巨大的人數劣勢已經不是悍勇可以彌補的了,畢竟再勇猛的戰士,也是肉做的,射穿了身體也會流血,也會死。衝到一半勒克德渾就發現,自己正紅旗的手下,已經死了過半。更讓他絕望的是,身後的友軍竟然沒有跟上。
勒克德渾目呲欲裂,眼中血絲密佈,騎在馬上大罵吳三桂。一支羽箭不偏不倚,從他張開的嘴巴中射入,從腦後飛了出去。正紅旗的滿洲兵見到勒克德渾戰死,瞬間陷入了瘋狂,滿清軍法嚴酷到近乎殘忍,主帥戰死他們斷無活路。存了死志的一搏,很快就被澆滅。因爲只有幾千人,對面是四十萬。這些先鋒很快就被剁碎,人和馬一樣的須肉模糊。
吳三桂制止了手下武將的請戰,翻身上馬指揮着綠營的漢兵頂上去。自己的精銳六萬鐵騎,卻押在後陣,坐視前方已經變成了屍山血海、修羅煉獄。
若是此時吳三桂穩住陣腳,用優勢兵力頂上去,頂住了這一波搏命的攻勢,等到豪格和阿濟格的援兵到來,自毀城牆的明軍未必能勝。畢竟如今的滿八旗,野戰誰都不敢說能贏過他們。但是如此一來,他的嫡系勢必損失慘重,甚至有全軍覆沒的風險。
吳三桂手握刀柄,腦中不斷推演,眼前的情況已經很清晰了。從荊州撤到長沙的侯玄演,就是爲了尋找機會決戰。不得不說這是一場豪賭,吳三桂自忖是沒有這個豪氣的。若是自己拼盡全力,確實有機會讓侯玄演一敗塗地,讓他徹底淪爲一個笑話。自己炸燬城牆,葬送全軍的大笑話。但是那樣做的後果,就是自己也會淹沒在這幾十萬瘋子裡。
沒有了手裡的精兵,吳三桂將徹底淪爲一個普通降將,就算有功勞又怎麼樣。吳三桂篤定,就算自己拼死拖來了戰機,得勝之後功勞也不會落到底牌打光了的自己身上。阿濟格那可是多爾袞的親哥哥,滿清對漢人,沒有仁至義盡這個說法。
這場豪賭,吳三桂不敢跟注,他撤了。
六萬精銳騎兵,除了前去嶽麓山攻打炮營陣地的兩千人之外,其他人跟隨着吳三桂,繞過洞庭湖,往北邊撤走了。
三軍主將,撇下自己的將士,帶着嫡系脫離了戰場,這簡直就是災難性的打擊。軍心士氣如同煙雲一般,後軍的綠營人馬,最早發現身邊的遼東軍撤退了,高聲喊叫起來。
“王爺跑了,平西王跑了。”
“平西王逃命去了。”
“遼兵逃了,遼兵逃了。”
...
李本深渾身浴血,正在廝殺,發覺後軍的動靜,轉頭一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他手持一杆長槍,左突右刺,殺了許多明軍。冷不防斜刺裡一條魁梧大漢,挑飛了幾個清兵,衝着他殺了過來。李本深被十幾個明兵纏住,無法脫身。原來是李好賢看到他殺了許多人,死的大多是自己烈火營的手下,李好賢大喝一聲,前來和他決戰。
李本深情急之下,挺槍交戰,無奈吳三桂逃了,讓他驚慌失措心緒不安,漸漸的招架不住。李好賢一刀砍了下來,李本深慌忙舉槍去擋,身下露出了半截身子。周圍的明軍連戳帶捅瞬時血肉紛飛,肚子上多了幾個血泯泯的窟窿。李本深手上的長槍再沒有半點力氣,被李好賢當頭劈下。
李好賢福至心靈,眼珠一轉高聲喊道:“清兵主帥已死!”
周圍的烈火營將士紛紛歡呼起來,跟着他高聲喊叫。清兵回頭一看,果然中軍帥旗已然不見,聽着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再也沒有一絲戰意。轉身就逃,逃不走的就地扔掉了兵刃,跪地請降。這些人本就是如此,順風時勇不可當,跟着滿人燒殺擄掠,逆風時光棍地扔掉兵刃往地上一跪。
城樓上的侯玄演望着城下的戰況,欣喜若狂,臉上的笑意已經藏不住了。扶着城牆的手微微顫抖,左顧右盼,周圍的親兵也都面帶喜色。
身邊一身戎裝的雙兒,俏目一寒,說道:“大帥,要不要追出去?”
侯玄演呼吸急促,臉色酡紅,如同飲酒之後的醉漢,又像是一把翻盤的末日賭鬼。他扳過雙兒的身子,在她的櫻脣上狠狠地吻了一口,說道:“追!凡是有腿的,都給我追!”
親兵胡八萬一臉驚恐,看到大帥竟然親了自己的親兵,那個小子雖然細皮嫩肉,但是個男人啊。想到這裡,胡八萬身體一陣寒顫,生怕清白不保,提着大刀落荒而逃,邊往城下跑,邊喊:“大帥有令,長腿的都跟我追啊!”
兵敗如山倒,剩下的清兵盡是些投降的漢兵,本來就戰力低下。這些兵馬大多是明末的府兵,跟隨着總兵投降了李自成,後來李自成敗了,他們又降了多爾袞。如今再次投降,對他們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
此時豪格和阿濟格,已經到了長沙府地界,只見漫山遍野都是往北逃的清兵。
阿濟格縱馬向前,伸手一提,捉起個逃命的清兵,怒喝道:“怎麼回事?”
小兵被他吼得耳膜生痛,驚恐地說道:“主帥死了,主帥死了,明軍瘋了,快逃吧!”
阿濟格將他一刀砍作兩半,對身邊跟自己不對付的豪格大聲說道:“吳三桂死了?”
豪格望着不斷奔來的潰兵,雖然不確定吳三桂是否死了,但是也知道被這羣人一衝,自己的隊形將無法作戰。他和身邊的親兵,砍到幾個逃兵之後,說道:“看這情形,不能久待了,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