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聞言,趕忙垂下頭。
“婢子見過大少爺……”
寇季看也沒看丫鬟一眼,對着喬氏淡然道:“模樣倒是俊俏,口齒也伶俐,只是有點沒有規矩……”
喬氏聞言,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趕忙替丫鬟開脫,“她只是一個鄉下丫頭,沒讀過書,更不識禮,你別爲難她。”
寇季淡然笑道:“我也是有身份的人,怎麼會去爲難一個丫頭。”
喬氏聽到這話,鬆了一口氣。
卻聽寇季又道:“只是寇府,終究不是什麼小門小戶。府上迎來送往的皆是達官顯貴。若是讓他們瞧見了我寇府的僕人沒有規矩,會看輕我寇府。
姨娘既然說這丫頭沒讀過書,不識禮。
那我就找人好好調教調教她,避免她以後出去了,丟了我寇府的言面。”
寇季一席話說完,喬氏臉色大變。
不等她開口,寇季沉聲喝了一聲。
“寇忠!”
寇忠聽到了呼喊,從不遠處的房內小跑着到了寇季面前。
“老僕在呢。”
寇季瞥了那個跟隨在喬氏身旁的丫鬟一眼,淡淡的吩咐道:“府上新收的丫鬟不懂規矩,你帶下去找人教教……”
寇忠答應了一聲,不需要寇季指明,他也知道是喬姨娘身邊的丫鬟。
丫鬟見到寇忠面無表情的靠近自己,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絲恐懼,下意識躲在了喬姨娘身後。
她剛纔開口指摘寇季,也是爲了討喬姨娘歡心。
如今撞上了硬茬,自然要躲在喬姨娘身邊尋求庇護。
她平日裡在府上幫着喬姨娘立威的時候,也是這般做的。
只是她平日裡惹上的,都是那些寇禮的姬妾,今日惹上的,卻是寇季……
寇忠走到了丫鬟近前,伸出了蒼老的手,準備帶走丫鬟。
“等……等等……”
喬氏伸長了胳膊,擋在了丫鬟身前,臉色難看的道:“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饒她一回?”
寇忠收回了伸出去的手,恭順的對喬姨娘一禮,“還請小娘子不要爲難老僕,府上有府上的規矩,若是府上的僕人丫鬟們壞了規矩,不受懲罰,那豈不亂了套了。老僕身爲府上的管事,也沒辦法給老爺交代。”
寇忠口中‘老爺’二字咬的極重。
喬氏心中又臊又惱,臉色猶如鍋底一般黑。
寇忠擡出了寇準,又扣下了一大頂帽子。
丫鬟,保不住了。
但她心裡其實也沒多在意。
畢竟,丫鬟跟了她不到半載,沒多少主僕情分。
她犯不着爲了這個丫鬟,跟寇府兩個真正當家作主的人鬧僵。
她之所以把這個丫鬟帶在身邊,也是見這丫鬟生的伶俐,平日裡能幫着她管束那些寇禮新收的姬妾,許多她不方便說的話,丫鬟可以幫她說。
她出面維護丫鬟,一是爲了維護她在僕人、丫鬟們心中的形象,二是爲了試探一番。
若是能討幾分臉面,以後她在寇府的地位,也會隨之上升。
若是討不到幾分臉面,那也無關緊要。
她之所以又臊又惱,是因爲寇忠對她的稱呼。
小娘子。
在大宋朝,小娘子指的是已婚的年輕婦人,以及妾室。
有句罵人的話,叫做‘小娘養的’,其中的小娘,指的就是妾室、後媽。
寇忠喚她一聲小娘子,說明在寇忠心裡,她仍舊是一個妾室。
即便寇禮已經扶正了她……
寇忠的態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寇準、寇季的態度。
她怎能不臊?
怎能不惱?
但縱然她再臊、再惱,也無何奈何。
寇忠伸出手,抓住了躲在喬氏身後的丫鬟。
丫鬟大聲呼救,喬氏卻置若罔聞。
只是黑着臉盯着寇季。
喬氏盯着寇季,咬牙道:“我好歹是你的姨娘……”
寇季盯着她,平靜的道:“對……只是姨娘……”
喬氏臉色又難看了三分。
寇季是在告訴她,不論她是否被寇禮扶正,在寇季心裡,她一直是個姨娘,永遠也沒有成爲孃的可能性。
寇季見喬氏盯着自己臉色難看,沉默不語,開口問道:“你找我,有何要事?”
經過寇季的提醒,喬氏纔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你成婚的時候,過於匆忙,我和你爹都沒能趕回來。如今回府了,自然要見一見你們一對新人。”
寇季早就料到了喬氏此行的目的,也想好了推辭,所以在喬氏開口以後,他淡然的道:“嫣兒這幾日偶感風寒,不便見人。若是把病氣過給了你們,反倒不美。
等過些日子,嫣兒病情迴轉的時候,我自然會帶她回府。”
寇季的推辭之語,喬氏如何聽不出來。
只是寇季不願意回府,她也不好強迫,只能訕訕笑道:“那就等嫣兒病情好些了……再見……”
寇季點點頭,轉身欲走。
“等等……”
喬氏急忙喊住了寇季。
寇季略微一愣,腳下一頓,緩緩回身,意外的道:“還有事?”
喬氏站在原地,咬着牙,猶豫了很久,道:“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哦?”
寇季從喬氏的神色判斷,她接下來提到的事情,恐怕比剛纔說的事情更重要。
喬氏捏着手裡的手絹,躊躇道:“今年……府上添丁了……”
喬氏越說,聲音越想,目光還不自覺的在寇季身上打量,觀察寇季的神色。
“添丁?”
寇季又是一愣。
他又不是棒槌,怎麼可能聽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
經過了寇禮一年辛勤的耕耘,他多了個弟弟,或者妹妹而已。
同父異母的那種。
這麼大的事情,他到現在也沒收到一點風聲。
看來寇禮是有意隱瞞了此事,打算藉着年節再告訴他。
寇季瞥向喬氏,面無表情的問道:“幾口?”
喬氏見寇季臉上看不出喜怒,心裡有些慌亂,低聲道:“兩女……一男……”
依照古人重男輕女的思想,喬氏應該把男孩擺在前面說,可她卻反其道而行之。
心中打的什麼算盤,寇季心知肚明。
寇季眯起眼,盯着喬氏道:“你怕我傷害他?”
喬氏心中的慌亂瞬間擺在了臉上,她急忙擺手道:“沒……沒有……”
寇季打量着她的神色,沉吟道:“男孩是你生的吧?”
在寇季的印象裡,喬氏雖然屢屢在他手裡吃癟,可很少會流露出慌亂的神色。
如今她爲了向寇季講明府上添丁的事,露出了慌亂的神色,那就說明,府上添丁她也有貢獻。
而且很有可能是最重要的那個……男丁。
喬氏聽到了寇季的話,渾身一顫,嘴皮子哆嗦着道:“是……”
寇季沉吟了一二,道:“既然是你生的,那就留在身邊好好養着吧。”
喬氏聽到這話,鬆了一口氣。
寇季這話,已經表明了他對待那個未曾謀面的弟弟的態度。
不反感,但也不喜愛。
“至於他的身份,那得交給我祖父定奪……”
喬氏剛放鬆的一口氣,瞬間又提了起來。
按理說,喬氏給寇禮生的兒子,是在寇禮過繼給寇準以後。
入族譜的時候,自然而然會寫到寇準名下。
只是寇準允不允許他名下多出一個孫兒,那就得看寇準的心思。
若是寇準不允許,那麼寇季那個便宜弟弟縱然已經被寫到了族譜裡,寫到了寇準名下,恐怕也待不安穩。
“大郎……”
喬氏急忙開口。
見寇季挑起了眉頭,立馬意識到,寇季似乎不喜歡這個稱呼,趕忙轉變稱呼道:“季兒,你能不能幫川兒說說好話……”
聽到喬氏這話,寇季大概明白了她的心思。
喬氏大概是怕寇準不喜歡名下多出一個孫兒,把她的兒子踢出他名下。
以寇準的身份地位,他若是把喬氏的兒子踢出了名下,那喬氏的兒子,大致上就等於被踢出了寇氏族譜。
到時候她的兒子,無論是從仕,還是從農,都會被人看輕。
寇季神色古怪的看着喬氏,道:“我不明白,你是怎麼生出這種心思的。”
喬氏低聲道:“我見汴京城裡的那些達官顯貴家中……”
“不必說了……”
喬氏的話還沒說完,寇季就打斷了她。
汴京城裡的達官顯貴們,爲了爭名逐利,漠視親情的事情,屢見不鮮。
喬氏先後三次進京,從那些豪門姬妾的口中聽到過不少漠視親情的事情。
所以事情落到了她頭上,她自然得往這方面想。
更何況,她還見識過寇季處理胡慶的手段。
自然而然的覺得,寇季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畢竟,胡慶自從進了刑部大牢以後,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的蹤跡。
若不是他每隔三個月,給他的孃親寫一封信,證明自己還活着。
喬氏等人恐怕都要懷疑,寇季是不是暗中已經殺死了胡慶。
寇季盯着喬氏,淡淡的道:“無論如何,你的孩子都是寇氏血脈,寇氏之人,沒有人會傷害他。你也不需要把我和我祖父想的那麼無情。
他既然已經入了族譜,那就是我寇氏之人。”
喬氏聽到了寇季的話,難以置信的道:“真……真的?”
寇季沒有過多解釋,淡然道:“你若不信,當我沒說。”
以寇季今時今日的地位,犯不着給喬氏說話。
喬氏的兒子,在不在寇準名下,其實對他並沒有多少影響。
他更不在乎喬氏的兒子長大以後跟他爭奪家產之類的事情。
因爲等喬氏的兒子長大以後,恐怕連跟他大聲說話的資格也沒有。
喬氏見寇季不像是在說假話,心裡放鬆了不少。
正準備跟寇季多談。
卻見寇季甩了甩袖子,離開了她身前。
喬氏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喬氏神色複雜的攀上了馬車,回了汴京城。
寇季則回到了自己在瑞聖莊上居住的小院。
站在小院門口,寇季回望汴京城。
心中有一些想法。
他覺得,他有必要找自己的便宜父親寇禮,好好談談。
此後幾日。
寇季一直待在汴京城外。
直到,寇準派人召他回府的時候,他才帶着向嫣,回到了府上。
寇府平日裡冷冷清清的。
今年年節時分卻顯得格外的熱鬧。
寇季一進府門,就看到了他的便宜父親寇禮,穿着綾羅綢緞,大腹便便的在府上轉悠。
見到了機靈的丫鬟、僕人們向自己施禮,就忍不住從袖口掏出一枚枚銅錢,賞給他們。
丫鬟、僕人們拿了賞錢,自然高興,府上的氣氛也變得熱鬧了許多。
寇季牽着向嫣剛進府,就看到了寇禮派賞錢的舉動。
向嫣詫異的盯着寇禮,尷尬的回頭看着寇季,“這是……爹?”
寇禮的做派,像極了一個暴發戶。
平日裡這一類人,向嫣都懶得拿正眼瞧。
如今自己公公是這般模樣,向嫣真的有些不知道如何應對。
寇季強忍着把寇禮變成靈位的衝動,淡淡的對向嫣道:“就當沒看見……我們從後門回府……”
向嫣果斷點頭,贊同了寇季的說法。
二人回身,眼尖的寇禮就看到了他們。
寇禮高喊了一聲,“季兒,還不過來見過爲父。”
寇季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帶着向嫣迎上前。
“孩兒見過爹……”
寇季到了寇禮面前,躬身一禮。
向嫣跟着一禮,輕聲道:“兒媳見過公公……”
寇禮瞥了一眼向嫣,露出了些許滿意的神色,隨後看向寇季,板着臉道:“成婚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等爲父入京以後,再做定奪呢?
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寇季垂着頭,翻了個白眼,淡然道:“要不……孩兒先請示一下祖父,再回答您的問題?”
寇禮老臉一紅,道:“那……那倒不用……以後再有大事,一定要跟爲父商量,爲父也好幫你把把關。”
寇禮還想仗着自己升官了,在寇季面前耍耍威風,找找當爹的感覺。
然而,寇季搬出了寇準,他立馬慫。
“孩兒記下了……”
“說起來,你祖父的眼光確實高明,幫你找了一房好妻室,以後你二人記得,一定要……”
“……”
寇禮長篇大論的給寇季講了許多道理。
講累了以後,臉上才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他從懷中取出了兩塊金餅,遞到了寇季、向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