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低聲笑道:“宮裡的匠人自然不凡……”
只是大多在研究一些玩耍之物,爲搏君王一笑,於國無用,於民無用。
奇淫巧計一道,寇府的匠人自然不如宮裡的匠人。
趙禎哈哈一笑,拽着寇季的衣袖,邁步往帳篷內走,“走,隨朕進帳!”
寇季並沒有跟隨着趙禎進帳,而是腳下一頓,一臉愧疚的道:“臣有錯,還請官家責罰。”
趙禎放開了寇季的衣袖,臉上的笑容一斂,嘆了一口氣道:“朕故意不提此事,你卻非要提起它。”
寇季拱手道:“終究是臣有錯在先,害的官家一路舟車勞頓,趕到西北受苦。”
趙禎垂下手,感嘆道:“非你之過……你被人刺殺,昏迷不醒,後面發生的事情你也掌控不了。”
說到此處,趙禎的目光落在了劉亨身上,淡淡的道:“真要論錯,那也是劉亨的錯。若非劉亨沒有查明真相,就上報朝廷,朕也不會着急忙慌的趕來西北。”
劉亨聽到了趙禎的話,苦着臉,彎下腰,道:“臣劉亨,有罪……”
趙禎目光在劉亨身上盤桓了一二,不鹹不淡的道:“你傷勢倒是好的很快……”
劉亨一臉尷尬。
趙禎繼續道:“朕以爲你封了國公以後,會穩重一些,沒想到你做事不如以前了。”
劉亨一臉慚愧的低着頭。
趙禎又道:“你爵位得來不易,朕就不削你爵位了。朕派人杖責你,算是懲戒過了,以後也不會再追究此事。
不過滿朝文武爲難你,朕卻不會幫你。”
劉亨對趙禎深深一禮,道:“多謝官家開恩……”
他假傳消息,引得大宋上下動盪,乃是大錯一件,趙禎沒有將他罷官去職,也沒有削減他的爵位,只是小小的懲罰了一下,算得上是格外開恩了。
一直站在一旁沒說話的寇季,等待趙禎訓誡完了劉亨以後,苦笑着對趙禎道:“官家,劉亨是臣的屬下,他犯的錯,臣自然得擔當責任。”
趙禎撇了撇嘴,道:“行了……你那一部分錯,朕幫你擋了,誰若是不服,來找朕就是了。”
寇季聞言,哭笑不得。
趙禎繼續說道:“爲了怕伴駕的官員爲難你,朕在你到之前,就將他們派遣到了四處去牧民,沒一兩個月,他們是回不來的。
若是我大宋能覆滅西夏,他們恐怕會留的更久。”
言外之意。
趙禎是有心將那些伴駕的官員外放。
大概是覺得他們在汴京城裡老做一些礙眼的事情,所以想把他們塞到犄角旮旯裡,來一個眼不見爲淨。
寇季心中感動,對趙禎一禮,“多謝官家厚愛……”
趙禎擺擺手,“此事以後就不要再提了。朕既然到了西北,又帶着許多兵馬而來,總不能什麼就不做,就回去。
西夏屢次挑釁我大宋,如今又派遣刺客刺殺我大宋重臣,已經觸怒了朕。
朕容不下它。”
寇季和劉亨對視了一眼,齊齊拱手,“臣原爲先鋒,提官家剿滅西夏。”
趙禎緩緩點頭,道:“到帳內說話。”
三個人入了大帳。
大帳內的擺設,跟趙禎在皇宮裡的那一座小偏殿裡面的擺設別無二致。
大致是陳琳爲了讓趙禎住着舒服,將宮裡的那一套都搬過來了。
進入到了大帳中,趙禎大馬金刀的坐在了御座上。
自從楚王趙元佐怒劈龍椅以後,趙禎就不再坐龍椅,反而讓宮裡的匠人打造了一張類似於座榻的座椅。
趙禎坐定以後,吩咐陳琳給寇季和劉亨二人賜座。
三人坐定。
趙禎開口道:“朕出了開封府以後,就得到了四哥你平安無事的消息。朕知道此事以後,心裡鬆了一口氣,同時也開始想,到了西北以後該做些什麼。
寇公跟朕講過,西夏是狼子野心之輩,不得不除。
朕到了西北,見到了常年被兵災荼毒的百姓以後,深以爲然。
朕原想着即刻派遣大軍北上,趕到夏州,配合你們手裡的兵馬,強徵西夏。
不過寇公不贊成朕的想法。
寇公稱,朕離開了皇宮,又帶着汴京城以北所有的兵馬到了西北。
如此大的舉動,遼人一定會有所察覺。
遼人在察覺此事以後,一定會有所動作。
爲了避免曹瑋在燕雲之地遇道麻煩,朕需要暫緩對西夏的征討。
需要等到遼人在燕雲之地有了動作以後,再做定奪。
朕思量了一下,覺得寇公言之有理,就依照寇公所說的做了。”
寇季聽完了趙禎一席話,緩緩點頭道:“我祖父爲官宦數十年,看的自然比官家和臣長遠。他覺得遼人會有所動作,那麼遼人就一定會有所動作。
官家謹慎行事,確實妥當。”
趙禎失聲一笑,“在朕面前,你就別講這些虛的。你有什麼想法,痛快的給朕道來。”
寇季沉吟了一下,看向趙禎苦笑道:“官家此行,有些興師動衆了。七八十萬兵馬征討西夏,猶如牛刀殺雞。”
趙禎笑道:“事已至此,朕也不能出爾反爾。一應軍餉、糧草,朕會從內庫撥一筆錢出來,承擔一部分,算是朕犯錯的代價。”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官家不必如此。一應的過錯,全都是西夏人惹出來的。要承擔,那也是他們承擔。”
趙禎看着寇季,沒有說話,靜等寇季的下文。
寇季繼續道:“臣贊成臣祖父的想法,官家手裡的兵馬,暫時應該按兵不動。七八十萬兵馬,可不是七八十人。
調動起來十分複雜。
眼下無曹瑋這等良帥坐鎮,其他人指揮兵馬,恐怕很難將七八十萬兵馬的力量發揮出來。”
趙禎嘆了一口氣,沒有多言。
他爲何嘆氣,寇季心裡清楚。
朝中武臣不少,可真正能夠統帥三軍的,卻少之又少。
朝廷一旦動用重兵,總有一種無人可用的無力感。
泱泱大國,無人可用,是誰的錯?
韓愈在《馬說》一文中,給出了標準的答案。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大宋百姓數以千萬計,其中肯定有許多對朝廷有用的人。
朝廷如今之所以無人可用,不是因爲大宋沒人才。
而是趙禎的父親、祖父,沒有發掘這方面的人才。
他們獨寵文臣,爲了發掘文臣,不遺餘力。
唯獨對武臣視而不見。
子言父過。
趙禎自然沒辦法說他爹和他祖父的不是。
寇季知道趙禎的心思,所以沒有將此事提出來細說,他繼續道:“我們若是冒然的指揮七八十萬兵馬進入到西夏,不僅不可能取得重大的戰果,說不定還會有所損傷。
穩妥起見,我們還得等下去。”
趙禎略帶幽怨的道:“等……等到什麼時候,等到朕找到能統領三軍的良將的時候?”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那倒不用……臣已經派遣了朱能、種世衡、王凱三人,分別在攻打西夏。違命侯李德明,如今坐鎮在興慶府,不敢輕舉妄動。
朱能三人在西夏境內,必然會大肆的攻城掠地。
等到他們三方兵馬近鄰興慶府的時候,就是我們大軍出擊的時候。
到那個時候,臣派人去押送的火器,應該也都盡數運送到西北。
有火器相助,加上我們到時候需要攻打的地方只有興慶府一代。
七八十萬兵馬一口氣推過去,不需要過多的謀劃,也不需要頻繁的調兵遣將,大軍對三軍統帥的依賴,就會小很多。
我們也不用損失太多兵馬。”
趙禎嘆了一口氣,“如此說來,朕有的等了?”
寇季笑道:“那倒也不是……西北如今已經安定,我大宋的兵馬已經推到了長城外。
長城以內的疆土,以後不用再擔心被兵災侵襲。
以前的那一套治民的辦法,已經不合用了。
官家可以藉機梳理一下西北的民政,梳理一下西北的官員。
不瞞官家,臣率兵奪取了夏州等地以後,手裡無人可用,不得不在夏州等地,實行軍管。”
趙禎略微一愣,此事他略有耳聞,但並沒有深究。
如今寇季提起此事,他自然要說道一二。
“招降的西夏官員,不能選用嗎?”
寇季聞言,臉上的笑意盡去,“我大宋不能用他們,他們大多數是從我大宋叛逃出去的。他們對我大宋不忠,我們自然不能用仁義來對待他們。
我大宋可以用貪官、可以用污吏,但絕對不能用國賊。”
趙禎思量着寇季的話,沉吟道:“四哥似乎對國賊十分痛恨?”
寇季擲地有聲的道:“國之大賊,人人得而誅之。”
趙禎抿了抿嘴道:“朕聽說,他們中間也有不少仁人志士,只是在我大宋鬱郁不得志,所以才投了西夏。”
寇季沉聲道:“我大宋不得志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爲何別人不叛逃往西夏,唯獨他們逃到了西夏?他們若只是爲了謀生,逃到了西夏,擔任個閒散官員,我也能容忍。
可他們逃到西夏謀生也就算了,他們居然還幫着西夏人在邊陲爲禍。
更不有不少鼠輩,在西夏大肆的詆譭我大宋,所言所書,不盡不實。”
趙禎緩緩點頭,面色冷峻的道:“若真是如此,那朕也容不下他們。我大宋沒能重用他們,是朝廷的錯,是朕的錯。
他們即使逃到了西夏,幫着西夏人做事,朕也能體諒他們一二。
可他們詆譭我大宋,拿一些不盡不實的話,抨擊我大宋,朕就不能容忍。”
“這一類人,忘了祖宗,該殺!”
陳琳突然開口插話,一臉咬牙切齒的模樣。
趙禎看向了陳琳。
陳琳趕忙道:“奴婢有罪,奴婢不該隨意插嘴。”
趙禎眯着眼道:“朕倒是覺得你說的有理,他們該千刀萬剮。”
陳琳陪着笑臉道:“官家不怪罪奴婢就好。”
趙禎搖了搖頭,看向了寇季,疑問道:“朕還有什麼能做的?”
寇季思量了一下,笑道:“找西夏敲竹槓!”
趙禎一臉愕然。
寇季笑道:“臣手下的兵馬在攻打西夏,官家帶了數十萬兵馬到了西北,卻沒有動西夏。西夏人可能會以爲,官家是在震懾他們,只要他們求饒,官家就會放過他們。”
趙禎狐疑道:“他們會這麼蠢?”
寇季笑道:“總歸是一線生機,西夏人即便是不信,也會想辦法抓一抓。畢竟我大宋七八十萬兵馬兵臨西夏,西夏隨時有被覆滅的可能。
在這種情況下,官家向他們流露出,只要他們求饒,就放他們一馬的感覺。
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向官家服軟。”
趙禎思量了一會兒,看向寇季,笑道:“敲一下,興許會有驚喜呢?”
寇季笑着點頭。
趙禎臉上的笑容更勝,感慨道:“朕總算有那麼一點當宗主國皇帝的感覺了。”
以往的大宋,雖然以宗主國自居,藩屬們也承認大宋是宗主國。
可大宋在面對藩屬的時候,總是陪着笑臉,送着厚禮。
即便是如此,那些藩屬們,對大宋也不恭謹。
不少藩屬還兩面三刀,在依附大宋的同時,還依附遼國。
如今不同了,大宋不再厚待藩屬,反而用兵鋒招待藩屬。
藩屬們對大宋,那是恭謹的很。
一些藩屬爲了向大宋表明誠意,還切斷了跟遼國的交往。
比如青塘。
青塘在切實的感受到了大宋真的將他們當成了盟友、當成了藩屬以後,果斷切斷了跟遼國的交往。
青塘一點兒也不怕遼國。
不是因爲青塘已經強到了不懼怕遼國。
而是青塘距離遼國太遙遠,青塘贊普角廝羅就是每天去一封信,問候遼皇耶律隆緒徐全家,遼皇耶律隆緒也只能乾瞪眼。
因爲遼皇耶律隆緒,不可能繞過大宋疆土,繞過西夏疆土,對攻打青塘。
寇季聽到了趙禎的感嘆,笑着道:“我大宋自然是宗主國。”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
笑過以後,趙禎請寇季一同用膳。
在席間,趙禎有意無意的向寇季透露,讓寇季想辦法帶他去戰場上晃盪。
寇季裝聾作啞,不敢答應他。
在寇季下去休息的時候,趙禎盯着寇季,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朕苦練武藝多年,卻無用武之地,可悲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