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幾個道士,自南方坐船而來,還帶着大包小包的化學材料。
他們被引入城中住下,有小道士沒來過東京,剛把行李給安頓好,便鬧着結伴出門去逛街。
等弟子們離開,王文卿打坐吐納。
忽地,外面傳來敲門聲:“聽聞恩師來了,弟子全陽拜見!”
王文卿睜眼微笑:“進來吧。”
薩守堅推門而入,朝王文卿行禮:“昔日一別,已過數載,恩師愈發精進了。”
王文卿擺擺手:“你我切磋道法而已,當年並未正式拜師,大可不必以師徒相稱。”
“一日爲師,終身爲師!”薩守堅說。
二人訴說往事,甚至聊起林靈素。
歷史上,他是跑去僞齊考科舉,落榜之後又參加武舉,而且一下子高中武舉甲科。
王文卿擔憂道:“新朝向來抑制佛道,也不知陛下究竟爲何相召。”
……
如今他還在修道,而朱國祥已經做了皇帝。
“不知道。”薩守堅搖頭。
這跟另一個時空差不多,只不過考試地點不同,考試時間提前了些。
王文卿說:“你我所修習者,皆爲內丹之術。雖然也懂煉製外丹,但終究不如龍虎山在行,爲何要把我們全都招來?而且還要帶上許多煉丹物料。”
王文卿反問:“你也是?”
兩年前考中舉人,今年進京會試,可惜不幸落榜。
漸漸聊到當下局勢,薩守堅問道:“恩師可是奉詔入京?”
薩守堅也屬於神霄派,聽說得到過王文卿、林靈素、張繼先三人的真傳。其實他年輕時就是個庸醫,治病把人給不幸治死,混不下去幹脆改行做道士。
此派的修行體系可以直接照搬去寫仙俠小說。
而神霄派,則以修煉內丹爲根基,又以符咒之法爲外用,融合方術、符籙、咒術、手印、禹步、氣功、存神、內丹等一大堆東西。
王中孚今年十八歲,家住咸陽,大族出身。
王文卿能夠名滿天下,就是被林靈素舉薦入京,以神霄派雷法祈雨居然真就下雨了。
但考上武進士,王中孚卻仕途不順,長期在僞齊、金國收酒稅,鬱悶之下就改行做道士去了。
薩守堅說:“不但弟子接到詔書,龍虎山的師兄也來了,就住在西邊的院子裡。”
王文卿着實唏噓當年他跟朱國祥屬於同行,都是被趙佶賜予字號的真人啊。
今年落榜的同鄉,紛紛歸家繼續苦讀,王中孚卻打算留在東京遊學。
薩守堅說:“聽聞官家是要煉丹。”
他還修了個活死人墓,改名叫王喆,道號重陽子。
他還報名參加勸農司進修班,反正只要不正式轉爲勸農官,接下來還是能繼續考科舉的。
誰知報名之後,他莫名其妙被摘出來,說是要加入什麼化學研究小組。
王中孚對此一頭霧水,經過多方打聽,總算有了眉目。
“諸君可知,這個化學研究小組,是專門爲官家煉丹的!”王中孚慌忙去跟小夥伴們說。
幾位落榜生大驚,他們可不想做道士啊。
一個叫孫君平的落榜生問:“現在離京還來得及嗎?”
“若是逃走,今生仕途便毀了,化學研究小組可是官家召集的!”接話的落榜生叫趙昂。
王中孚說道:“須得先見了官家,再找藉口辭去。”
諸生對此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去勸農司報名了。
參加勸農司進修班的有兩類人,一類就像王中孚,純粹是想長見識,並不真正去做勸農官;另一類是自知考進士無望,乾脆轉做勸農官另闢蹊徑。
現在聽說要去學煉丹,一個個都如喪考妣。
煎熬到約定的日期,王中孚等人忐忑前往,到了地方頓時更加絕望。
因爲屋內屋外,已經站着一大羣道士,那些可能就是教他們煉丹的老師。
幾個落榜舉人,一羣奉詔道士,站在屋裡面面相覷,其實全都搞不清楚啥情況。
老道士陳旉突然現身,而且是被太監領來的。
龍虎山天師張時修,上前做道士揖見禮,自報名號之後問道:“聽聞陳道兄也是奉詔入京,還進宮與官家促膝長談,不知在哪處仙府修煉?”
陳旉回禮說:“貧道沒有師承與洞府,只在家鄉的小山上修煉,靠種植藥材換取錢糧度日,偶爾也給鄉民義診治病。”
一衆道士聽完,不但沒有鄙視,反而對陳旉更加敬重。
這種來歷不明的道士,路子都野得很啊,其中佼佼者便是那個林靈素。
萬萬不能得罪!
張時修貴爲當代天師,亦再次給陳旉行禮,不論如何先結個善緣再說。
《水滸傳》裡,入雲龍公孫勝的師父喚作羅真人,其原型極有可能就是張時修的弟子羅登。
眼前這位張天師,論起來還是公孫勝的師爺(笑)。初代版本的雷法,乃上一代天師張繼先所創,跟內丹術的聯繫還不緊密。
張繼先無妻無子,一輩子都在研究道法,王文卿和薩守堅相傳都是其弟子。
還未化身王重陽的王中孚,此刻卻以落榜舉人的身份,站在一羣道士中間,拱手問道:“諸位真人,今日聚集可是要爲官家煉丹?”
張時修也搞不清楚,只能回答:“或許吧。”
薩守堅說:“道兄自會外丹術,能爲陛下煉丹。可我們卻是修習內丹法,也不擅長煉外丹啊。”
王文卿說:“官家可能自己就會煉丹,前宋時還拿出過磨盤大的靈芝。”
道士們你一言我一語,唯獨陳旉微笑不說話。
王中孚問道:“陳真人想必知道內情,還請不吝賜教。”
衆人這纔回想起來,陳旉是跟皇帝促膝長談過的,紛紛作揖向這位老道士請教。
陳旉拱手說:“此非煉丹也,乃探析萬物化生之道。”
萬物化生?
這玩意兒比煉丹還扯淡,道士和舉人們一起懵逼。
陳旉又言:“陛下還說,他準備了一些器具和材料,不知是否就在此處。”
人們齊刷刷轉身看向大屋的正中央。
那是一張長桌,桌面爲大理石,上頭放着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張天師湊過去仔細觀察,指着一個陶製器皿說:“這有點像煉丹用的丹釜只不過體型較小。”
煉丹時叫做丹釜,炮製中藥時則稱坩堝,其實形狀和作用都大同小異。
“丹爐何在?”又有道士問。
煉丹之時,丹釜(坩堝)一般放於煉丹爐頂部,位於爐蓋上方的大圓孔內。
衆人連忙去找煉丹爐,但始終都沒有找到,反而尋見許多稀奇古怪之物。
其中,玻璃器皿尤其多,而且大部分都標有刻度。
“這裡有汞!”一個道士大喊。
其他道士連忙湊過去看,只見一個陶瓷罐上,貼着寫有“水銀”的紙條。
果然還是煉丹啊,汞都備齊了,鉛肯定也在。
王中孚頓時陷入絕望,難道今後真要做道士嗎?趁早起個道號吧,不如叫王重陽算球。
就在此時,又有一大羣官員進來,而且全是閣部院重臣。
內閣其實收到過舉薦陳旉的奏疏,但閣臣們日理萬機,哪裡記得住這種道士出身的農學家?
首相翟汝文怒喝道:“妖道陳旉何在?”
陳旉心頭不爽,拱手回答:“陳旉在此,並非妖道。”
种師道上前:“蠱惑官家煉丹,不是妖道是什麼?如今已是大明新朝,你還想做林靈素不成?”
陳旉解釋說:“貧道被舉薦入京,是因爲寫了本農書。”
李含章怒道:“以農事逢迎聖君喜好,再蠱惑官家煉丹修道,你竟處心積慮至斯也!”
陳旉更加無語,辯解說:“今日並非煉丹,而是探究萬物化生之道。”
“妖言惑上,當誅此賊!”胡安國大喊。
李邦彥卻站出來阻攔,打圓場說:“諸位相公,莫要急躁。以陛下之賢明,又怎會被妖言所惑?這位陳真人,至今還穿着粗布道袍,一看就不是貪圖富貴之輩。”
“他知陛下崇尚簡樸,穿粗布道袍也是在迎合上意!”錢琛說。
李邦彥心中極爲無語,皇帝不相信天人感應,着急的是這幫大臣。皇帝現在要煉丹修道,着急的還是這幫大臣。
你們就不知道事事順着皇帝嗎?
這次連孟昭、錢琛等人都來了,的確是被搞得有點急躁,主要是宋徽宗沉迷此事,已經把大臣們弄出應激反應。
煉丹修道只是開始,一旦沉迷進去,就是全國大修道觀,給道士們賞賜土地,還要讓全國各地官員進獻靈芝等藥材。
以朱國祥、朱銘展現出的英明智慧,應該是不會這樣搞的。
但亂七八糟的傳聞太多,什麼皇帝海外遇到仙人,獲得天書三卷什麼的。朱國祥還有前科,給宋徽宗進獻過磨盤大的靈芝。
如此種種,都跟修道沾邊,讓人不得不擔憂。
國朝初立,財政剛剛盈餘,絕對不能再折騰了,一定要把皇帝的修道之心扼殺在搖籃中!
“皇帝駕到!”
“皇后駕到!”
“太子駕到!”
“……”
一連串的聲音傳來,卻見皇帝和太子,帶着皇室成員全來了。
甚至還有幾歲的皇孫。
這是要舉家修道?
衆臣驚恐不已,顧不得國朝禮儀,首相翟汝文率先違規下跪,領着官員們一起跪拜勸諫:“陛下,長生之事虛無飄渺,英明如秦皇漢武亦受其害啊。望陛下、太子,三思而後行之!”
朱國祥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正好你們都在,一起來領略化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