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飄揚,天寒地凍。
一羣金國使者被趕出四方館,雖然全都憤怒至極,但也不敢當場發作,只能吵鬧抗議而已。
由於鬧出的動靜有點大,其他國家的使者,紛紛跑過來看熱鬧。
艾布在東京住了一年多,天天跟翰林院學者交流,已經能用漢語進行日常溝通。
他隨口問旁邊的日本使者:“皇帝陛下一向寬仁守禮,爲什麼會驅逐這些金國使者?”
“聽說是金國使者大不敬,當面激怒了大明皇帝陛下。”藤原忠宗說道。
藤原忠宗既是日本攝關藤原家成的族兄弟,同時也是藤原家成的小舅子。
有這兩層關係在,他順理成章做了遣明使團的副使。
至於正使,則是一個和尚,目前在大相國寺掛單。
大明的四方館雖然用於接待外賓,但超期居住是要收錢的,而且住宿費還非常昂貴。日本那些遣明使數量衆多,目前有一大半都租住民房。
當然,塞爾柱使者不一樣,人家帶來的兩撥禮品都很值錢。可以在四方館敞開了住!
艾布把朱皇帝視爲聖者,不禁感慨道:“金國使者是多麼無禮,纔會把仁慈大度的皇帝激怒啊。”
藤原忠宗鄙夷道:“金國,女真蠻夷也。一百年前,女真海賊還劫掠我國沿海,擄走了無數女子和財貨。他們這幫女真強盜,以前是遼國的奴隸,卻起兵叛亂覆滅了遼國。”
“這我聽說過,”艾布展現自己的淵博學識,“大明是上秦,遼國是中秦。女真強盜居然能滅掉中秦,那麼他們肯定非常兇狠。”
高麗使者崔正煥湊過來說:“何止兇狠?女真蠻夷經常南下劫掠前幾年還攻陷了我國的西京。”
高麗被大明佔領平壤及以北地區,根本不敢武力反抗,年年都派使者過來索要。
他們的理由也很充足大明是爲了保護高麗,才受邀在這些地方駐軍的。現在金國已經衰弱,高麗有能力自我保護,因此就不用再勞煩大明天兵了。
大明朝廷的回覆當然是害怕金兵捲土重來。
高麗使者剛剛說完,西夏使者也來附和,大罵金國出爾反爾,許諾給西夏的土地又吞回去。
眼見日本、高麗、西夏都怒罵金國,艾布對於金國的觀感更加惡劣。
他回到屋裡記錄道:
“桃花石的中秦,以前叫做遼國。遼國與上秦宋國是兄弟之邦,他們總體友好,但也時有衝突。西夏和高麗是中秦遼國的屬國,而且西夏經常與上秦宋國發生戰爭。”
“來自東北地區的女真蠻夷,本來是中秦遼國的奴隸。但他們背叛了主人,並且將遼國吞併,奪取了桃花石中秦法統……”
“金國野蠻人極爲殘暴,而且作戰勇猛。他們攻打周邊所有國家,甚至殺到了上秦宋國的都城……”
“宋國的皇帝是一個昏聵殘暴者,因此上秦人民拋棄了他。偉大的桃花石汗、上秦大明皇帝陛下,本來只是一個學者,但被無數將軍、學者和百姓,請到宋國的首都開封加冕爲新皇帝。”
“偉大的大明皇帝陛下,並不親自上陣殺敵,但所有人都願意效忠他。得到皇帝的命令,將軍們帶着士兵趕走金國野蠻人,收復了上秦的首都以及全部領土……”
“在桃花石上秦之地擁有天命就能做皇帝,而不是通過血統傳承。天命就是天空之神的眷顧,傳聞如果皇帝失去了美德,天空之神就不會再眷顧他,而是選擇另一位品德高尚的英雄。就算是一個奴隸,只要擁有天命,也能得到所有人的效忠……”
艾布還通過道聽途說,以及在翰林院旁敲側擊,畫出一幅桃花石地圖。
上秦(大明)和中秦(金國)都面積巨大,下秦(新疆、部分中亞)則只有一丟丟。
在艾布的筆下,甚至連高麗和日本,面積都比新疆要大得多。
……
從四方館中被趕出之後,左光慶帶着西夏使節團,跑去附近的大相國寺投宿。
大相國寺一直兼營客棧業務,知客僧卻把金國使者攔下:“阿彌陀佛,相國寺不歡迎諸位。”
左光慶說:“我們願意多付住宿錢。”
知客僧搖頭:“聽聞金國使者當面威脅陛下,我們雖是出家人,卻也是大明子民。陛下如父,臣民如子。有惡鄰侮辱父親,爲人子者怎能接待?閣下請走吧,相國寺不會再收留金人。”
在大相國寺碰了一鼻子灰,左光慶又跑去最近的清風樓無比客店。
這家客棧雖然是清風樓的山寨版,地段卻非常好,位於蔡京老宅和太平興國寺之間。
左光慶剛剛道明來意,客店掌櫃就走過來:“快滾!爾等竟敢冒犯陛下,簡直是狼心狗肺、膽大包天。就算給再多錢財,清風樓無比客店也不會留你們住宿!”
“好!”
正在大堂吃飯的客人,聞言紛紛喝彩。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兒,只聽說金人冒犯皇帝。
官家都打算退位了,你們這些金國蠻夷,居然還敢惹官家不高興,沒當場打死你們都算好的。
左光慶又去班樓酒店,直接被酒保提着棍棒轟走。 “豈有此理!”
完顏彀英手握刀柄,氣得想抽刀把酒保給劈死。
這位完顏彀英,女真名完顏撻懶,卻是銀術可的兒子。
之前多次出場的完顏撻懶,漢名叫做完顏昌,並非是同一人。
金國貴族當中,同名同姓的太多了。
左光慶按住完顏彀英的右手,提醒道:“不要衝動。”
完顏彀英說:“昨日才見明國皇帝,今天就全城知曉,這些南蠻子就是故意的!故意折辱使者,讓我們大雪天睡在大街上!”
“殺幾個平民有什麼用?反而給了明國更多發兵藉口。”左光慶說。
完顏彀英怒道:“我十六歲就隨父征戰,每戰必爲先鋒,還怕跟南蠻子打仗不成?粘罕太懦弱了,竟然割地議和。要是依我的意思,就盡發全國之兵跟明國決戰!”
這貨是個愣頭青,竟敢直呼完顏宗翰的小名。
他至今沒有跟明軍交戰過,張廣道在山西指揮的那兩場,完顏彀英跟他爹銀術可都正好缺席。
當然,完顏彀英很能打,這是毋庸置疑的。
歷史上,金兵在和尚原被吳玠暴打,金兀朮當時表現得優柔寡斷,撒裡曷狼狽逃走嚇得夜間大哭,唯獨完顏彀英全程都可圈可點。
如果金兀朮聽取完顏彀英的建議,吳玠在和尚原會打得更艱難,甚至有可能來不及從容佈陣。
左光慶勸道:“俺知將軍作戰勇猛,可南人不易欺也。我大金一直內亂不斷,錢糧也時常不足,怎能與明國擅起戰端?”
完顏彀英指着左光慶說:“錢糧不足怨誰?你爹(左淵)管着漕運,人人都知道他貪污!”
“你血口噴人!”左光慶大怒。
就算我爹貪污錢糧,你也不能瞎說大實話啊。
左家對金國來說太重要了,那是真正的北地漢人首領。就算大家都知道左淵在貪污,完顏宗翰也不敢出手懲治。
皇帝吳乞買偷酒喝,金國貴族可以把皇帝暴打一頓。
左淵明擺着貪污漕糧,金國貴族只能裝看不見,因爲遼中渤海大族也在一起貪。
懲處一個左淵,遼中渤海人和遼東漢人都得亂!
對了,被朱銘割掉耳朵的金國使者時漸,正是眼前這個左光慶的堂姑父。
從遼國投過去的那羣大漢奸,全都互相聯姻結親。
完顏彀英也不是傻子,跟左光慶鬧了一通,便帶着使節團繼續尋找客棧。
他們直接出城去,問了兩家都被拒絕。
最後只能冒雪往郊外走,尋到幾家農戶說:“我們想借個住的地方,這些錢財算是住宿費。”
那些農民被嚇壞了,根本不敢收錢,連忙讓出屋子。
然後,這幾戶農民扶老攜幼,慌慌張張往城門跑。對駐守城門的士卒說:“軍爺,有一夥強人拿着刀槍,逼咱把屋宅讓出來。穿的衣裳不似漢人,你們快去看看,指不定是金國奸細!”
士卒說:“金人的頭髮不一樣,你們可曾看清了?”
爲首的農民說:“都戴着帽子,看不清頭髮。”
士卒連忙上報,很快驚動鴻臚寺、京城戍衛司和五城兵馬司。
京城戍衛司來得最快,火速召集好幾百士兵,踩着積雪殺向郊外農村。
誤會很快解除,但金國使者被驅離,鴻臚寺官員勒令他們不準騷擾百姓。
憤懣惱火之下,金國使者不再找房子住,而是集體鑽進了東京下水道。
由於士兵行動鬧得挺大,全城店鋪都知道金國使者冒犯了皇帝,他們竟然連購買食物都處處碰壁。
並非所有商販都出於對皇帝的敬重,大家不跟金人做生意,更多是害怕惹上什麼麻煩。
完顏彀英窩在下水道里,聽到腳步聲連忙問道:“吃的買回來了?”
左光慶帶着幾個隨從進來:“在一偏僻街巷買來的,大街上的食鋪都不賣。省着點吃,明天如果雪停了,就立即動身北返,否則非餓死凍死在這裡不可。”
完顏彀英蜷縮在角落裡,咬牙切齒啃着麪餅:“南蠻子這般折辱,等我回去一定提兵殺來!”
當晚,氣溫更低。
一羣金國使者縮在下水道,人擠人互相用體溫取暖,差點集體凍死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