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盆已經二十一歲，對於一匹馬來說，纔剛剛進入老年期。
“盆子！”
朱銘大喊一聲，聚寶盆就搖頭晃腦跑來。
養馬官早已經習慣了，第一時間便放開繮繩，然後跟在聚寶盆屁股後面追。
這傢伙把養馬官甩開老遠，到了朱銘面前蹭來蹭去。
一看就知道是屬狗的！
這位來自折家的妃子，在東溪園根本坐不住，獨自溜出來到天駟監騎馬。
她跟着朱銘回到東溪園，在一處涼亭見到種妙蘊：“種姐姐，官家說今晚就住在東溪園，你晚上跟我一起喝酒下棋可好？”
兩人笑鬧着各射十箭，折豔繡終究還是惜敗。
而留在洛陽的，則以舊黨子嗣居多。他們被宋徽宗和蔡京打壓得太狠，頂多撈到一些小官，甚至連小官都做不上，整個大家族一直吃老本。
程端懿撇撇嘴不說話。
朱銘問道：“學禁已解除多年，洛陽這邊爲何沒有書院？”
宋徽宗的那些女兒，眼前足足十七人！
李清臣的兩任岳父，分別是韓琦和孫洙。這兩位岳父，對王安石變法都態度曖昧，但整體上是傾向於反對變法。
“呃……沒那個必要。”朱銘無語道。
一聲嬌呼傳來，卻是折豔繡也到了馬場。
朱銘見狀，哭笑不得。
朱銘讓它蹭了個夠，然後翻身上馬，騎着聚寶盆在馬場飛馳。
朱銘還未反駁，李禠就憤然道：“洛陽富戶，隱匿田產人口無數，哪家沒有在前朝犯法？隱匿田產和人口就是犯法。就該沒收他們的產業！”
洛陽園林雖然甲天下，但到了北宋末年，大部分漸漸荒廢、缺乏修繕。
“此言差矣，”程端懿道，“太上皇在位時，就多次聲明，《大明律》頒佈之前的舊罪既往不咎。”
分家之後，超過一定數量的富氏田產，由朝廷低價贖買再分給原有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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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端懿道：“如果只是田稅，清丈田畝即可。爲何要沒收田產和店鋪？甚至是一些家宅都被沒收。”
朱銘騎馬到她身邊，擠眉弄眼低聲笑道：“我若贏了，今晚你把種妃騙去，到你房裡喝酒下棋。”
張錦屏興沖沖說：“官家，種妹妹的老家便在洛陽。她言洛陽最好的去處，是城中心的天王院。春天牡丹花開之時，天王院花園子十多萬本牡丹齊放。遊客可以賞花，也可當場買花，還能進天王院裡拜佛求籤。”
洛陽天王院位於城中心，最初是隋朝楊文思的宅邸。幾經流轉，到了唐中宗太子李重俊手裡，繼而又改建爲安國寺。
程端懿道：“陛下此言，避重就輕了。”
……
或者說，有錢修繕都不願修，免得自家園子太豪華被貪官盯上！
朱銘笑道：“兩位都一把年紀了，何必再糾結那些陳年往事？”
“一言爲定！”
“但家父後來中了茂科，茂科比進士科還難考！能中茂科之人，難道還能進士落榜？”李禠立即懟回去。
朱銘問道：“皇后呢？”
李禠反駁道：“那是別的罪行，跟田產無關。田稅若是收不上來，朝廷財政必然敗壞！”
而且這座寺廟還做花卉批發，是洛陽牡丹的主要供貨商。亦有一些老百姓，春季到天王院買兩籃子，然後拿到城內外沿街兜售。
折豔繡這幾年苦練騎射，除了力氣較小之外，準頭甚至不輸給大明驍騎兵。
李禠大怒：“家父買下歸仁園時，那裡早已破敗不堪。佔地雖大，卻並沒有花費多少錢財。而且家父買園子的錢，都是我李氏祖先，在大名府經商賺來的，不存在一分一釐的髒錢！”
當然，那些真正的大事，還是要牢牢抓在手裡。
富直柔做過朱銘的秘書，如今又被外放地方官。因此他家的園子不方便沒收，只是把富氏旁支都遷出洛陽，又強令富氏主宗必須分家析產。
種妙蘊俏臉一紅，下意識扭頭去看朱銘，然後點頭說：“好。”
眼見程端懿還想說什麼，李禠突然站起來：“陛下，我李氏的洛陽歸仁園，願意低價賤賣給朝廷！我李氏在洛陽郊外沒有田產，歸仁園換取幾百畝耕地即可。”
李禠指着程端懿：“在洛陽籌集錢款建書院，只能由他來挑頭。但他不願接受太上皇和陛下的新學，此事就一直耽擱下來。”
二人也不扭捏，各自挨着皇帝坐下。
朱銘閒聊兩句，隨即問道：“朝廷遷都洛陽，你們有什麼建議？”
朱銘笑道：“這樣吧。皇室、朝廷撥一部分錢，再由民間富商自願捐贈一些，在龍門石窟附近建一個龍門書院。由李先生來做山長，程先生擔任副山長。數學、物理、天文、地理、化學……這些都是要傳授的。至於其他學問，你們可以自便。”
李禠的父親李清臣，當年也無比“叛逆”。
李禠朝朱銘拱手道：“陛下，李氏先祖一直在經商，家祖父中了進士才做官的。且家祖父英年早逝，並未做什麼大官，想貪都貪不了幾個。家父七歲失怙，並無官場親戚，全靠自身努力讀書，做官之後更是清廉無私！”
“謝陛下！”李禠彷彿打了勝仗，扭頭看向自己的小舅子。
耶律燕也在，像個小跟班一樣，始終黏在李清露身邊，此刻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皇帝。
“明年春天一起去。”朱銘也來了興致。
還不如直接獻給朝廷！
朱銘仔細思考之後，說道：“這樣吧。歸仁園一分爲二，給你兄長的子孫保留一半，你則搬去郊外興建宅院。建宅子的錢，由朝廷來出。再給你和伱兄長的子孫，各賜五百畝好田。另賜一些金銀和布匹，以及耕牛、騾子若干。”
不多時，張錦屏帶着嬪妃們回來，說是把園子逛得差不多了。
折豔繡可不羞於什麼三人交流，她自己平時就經常開黃腔。如果晚生九百年，估計她還是個姬圈達人，當即討彩頭說：“我若贏了，就要前宋昏君留下的那套鎏金馬球杆。”
翌日。
而且，還帶了弓箭。
前朝帝姬，今天都來了。
朱銘笑道：“兩位先生請坐。”
李禠卻說：“有必要。歸仁園本就在洛陽佔地最大，如今其他園林都已拆分，就顯得我李氏園子更大。李家的產業多在大名府，洛陽這邊只有我與大兄的子孫居住。今日請把歸仁園獻給朝廷，換取城郊數百畝土地。以及郊外兩處農家宅院，讓我跟大兄的子孫有住處即可。只有如此，才能堵住某些人的嘴！”
朱銘撓撓額頭，不曉得該怎麼勸架，這兩老頭兒都火氣不小啊。
真正有權有勢的，都往開封那邊搬。
如今，那裡不僅僅是寺廟，更是洛陽規模最大的牡丹種植基地。
“講什麼都行？”程端懿問。
“走，踢球去，把孩子們也帶上！”朱銘愈發喜歡享受生活，政務更多放權給閣部院。
其實李禠還有別的想法，他李家的園林太大了。而且這次沒有任何損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今後必然招來無數的閒話。
朱銘說道：“浮財並未沒收，允許他們帶走。且其餘產業也有保留，允許部分族人留下，繼承一部分家宅、店鋪和田產。譬如富家，就留下了一些田產嘛，還把園子留給了富家主宗。”
要知道，李禠的原配，正是程端懿的姐姐。而李禠的續絃，也是程端懿的妹妹。
甚至紹述新政，就是由李清臣挑起的。可惜，他試圖調和新舊兩黨矛盾，根本壓不住變法激進派，最後引發北宋第二次大規模黨爭。
程端懿說：“此前拆分遷徙洛陽大族，實在過於不講情理。那些大族若有罪狀，當然可以處罰。但也有大族奉公守法，爲何要沒收他們的產業呢？”
並且，還要被六賊及其黨羽盤剝，連修繕園林的錢都拿不出。
只有已經嫁人的，朱銘沒有去管。
折豔繡問道：“賭什麼彩頭？”
“駕，駕！”
種妙蘊擡手一指：“她們去那邊了，說是要把園子逛完。奴實在走得累，就在這涼亭裡歇一歇。”
兩人越吵越兇，剛開始還在議論新朝之事，吵着吵着就扯到北宋黨爭。
都是老頭子，並未出仕大明新朝。
“取弓來！”朱銘大喊。
就連三個未成年，也跟着出來溜達，她們暫時寄居在趙福金院中。
但李清臣呢？
他的岳父和兒女親家，雖然全都反對變法，李清臣自己卻是變法急先鋒。
保養得最好的洛陽園林，是富弼當年的宅子。
程端懿估計已吵急眼了，提到前輩都不避諱本名，反駁道：“韓琦舉薦，歐陽修提攜，你爹那是靠自己？他沒中進士就做官了！”
“老朽程端懿（李禠），拜見陛下！”二人作揖行禮。
折豔繡舉弓朝着朱銘叫囂：“官家，敢不敢比試騎射？”
朱銘陪二女在那歇着，躺在涼亭長凳上吹風打盹兒。
程顥的兒子程端懿，李清臣的兒子李禠，接到命令聯袂前來拜見。
程端懿沒有反駁，坐在那裡默認了。他其實有學習自然科學，但年紀大了學不進去，而且一直沒接到朝廷徵辟，最後乾脆擺架子排斥新學。
程端懿指着李禠說：“他李家的園林，是整個洛陽佔地最大的，足足佔了城中一整個坊。李氏歸仁園未被沒收，如今自然可以說風涼話。”
後來復原了一部分建築，估計是晚唐財力不足，沒有復原的地方全部拿來種牡丹。
唐武宗滅佛，把安國寺拆了。
朱銘說道：“只要不誹謗皇室和朝廷，你想講什麼就講什麼。”
程端懿拱手道：“老朽願做這個副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