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司馬光回到御史臺時,這都還沒有進大門,就聽到裡面地地獄咆孝聲。
司馬光不禁默默地爲文彥博捏了一把冷汗。
當他入得屋內,只見劉述、範純仁、錢顗等人立刻是一擁而上,將司馬光團團圍住,長槍短炮,是噴個不停。
言語之間,真是既委屈,又憤怒。
我們都願意退一步,陪着他一個小耳筆打官司,竟然還被耳筆給拒絕了,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啊!
不打就不打。
本就不應該打官司,朝廷政策,不都是內部解決麼。
文彥博方纔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趁着這機會,趕緊喝口茶,這嘴皮子都已經說幹了。
司馬光是眼觀鼻,鼻觀心,慢悠悠地走到座位上,坐了下來。
僕人趕緊倒上一杯茶。
司馬光是喝了一小口,將茶杯放下,然後才擺擺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們很委屈。”
劉述立刻道:“我們不是委屈,而是憤怒,那耳筆張三真是愈發過分,長此下去,誰還會將我們當回事。”
司馬光點點頭,又語氣平和地問道:“要不要聽我說上幾句。”
他們漸漸安靜下來。
司馬光就道:“你們這麼憤怒,是因爲對方不過是一個小小耳筆,他憑什麼吹毛求疵。”
衆人紛紛點頭。
司馬光道:“同理而言,官家願意以最公正的方式,來審視自己的詔令,你們又有何不滿的?”
範純仁道:“這哪叫公正,這分明就是!”
“撒潑”到底是沒說出口。
司馬光解釋道:“公堂之上,凡事就都得遵循律例,可不是庭辯,講道德,講得失,否則的話,確實是會出問題的,張斐的擔憂,絕非是無理取鬧,反而是我們考慮不周,如果能夠引例破律,將會遺留許多問題的。這也是爲什麼,富公和韓相公駁回了爾等的控訴。如果你們能夠遵循律法,找到更好的理由控訴,那張斐自然不敢多言。”
齊恢、劉述等一干法官,面面相覷。
真正駁回他們的控訴的不是張斐,而是富弼和韓琦。
這足以證明,他們確實不佔理。
但他們提到的公正,是擂臺上的公正,輸得一方,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非是法理上的公正。
這是他們憤怒的原因。
可轉念一想,咱們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還怕講理不成。
然而,這種政策,用司法來判定,他們還真是沒有嘗試過。
一時間,也無頭緒。
劉述就問道:“依司馬大學士的建議,該當如何應對?”
司馬光故作思索,又是老調重彈道:“我就還是那句話,等新法出來再說,到底官家也只是想興利除弊。”
“不行!”
一直沉默的錢顗突然站出來,“官家若想興利除弊,也得遵循朝廷法度,怎能另設一司,今後此司誰來監督?雖說這是被允許的,但這更能證明,他們心裡有鬼。
…咱們就告此司違反祖宗法度,只要能夠告贏,就算今後官家改名,再設一司,但這公道可留在了人心,二司是否一樣,誰人不知,到時他們不怕人笑話,繼續掩耳盜鈴,那也由着他們。”
其餘人紛紛點頭。
是這麼回事。
只要能打贏官司,那他們至少佔得法理的制高點。
司馬光見罷,心想,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應該早就想到,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會答應打這場官司的。不過張三那小子也是當局者啊!
範純仁也直點頭道:“錢兄言之有理,只要能夠打贏這場官司,我就不信他王介甫,連臉面都不要了。”
司馬光笑着點點頭道:“如此也行,好不容易請得韓相公、富公出馬,也不讓他們白忙活一場。”
劉述擔憂道:“但是那張三打官司的手段,層出不窮,如今他又立於不敗之地,只怕這官司很難打贏。”
範純仁沉吟少許,道:“故此我們這回要避其鋒芒,不要再去與張三糾纏,而是應該直面王介甫。”
司馬光稍稍一愣,問道:“你有何打算?”
那邊張斐回到家,許遵父女備好小板凳聽故事。
爲此許遵生平頭回早退回家。
如今大理寺官員都無心工作,都在議論此事,聽他們議論,就還不如回家聽內幕。
這多爽!
“呵呵。”
許遵撫須笑道:“就知道你小子若不將韓相公、富公給得罪了,這嘴皮子就不舒服。”
張斐訕訕問道:“恩公此話怎講?”
許遵道:“你出獄第一件事就是狀告老夫,如今你這家底厚了一點,不得去得罪宰執們啊!”
這個“們”真是要命啊!
許止倩輕輕哼道:“這回罷了,下回是不是就得去得罪官家了。”
張斐瞪他一眼,“託你的福,已經得罪過了。”
許止倩臉上一紅,“這事都說過多少遍了,可怨不得我。”
張斐翻了下白眼,又道:“其實也談不上得罪不得罪,他們是主審官,理應公正公平,我又不是針對他們,我是針對對方控訴的罪名,我若不求爭取自己的利益,又何至於如此。”
如果他都躺平了,他就沒有必要這麼鬧騰了。
“倒也是的。”
許遵點點頭道。
許止倩道:“如此一來,這官司豈不是不用打了。”
張斐笑道:“逃不掉的。”
許止倩問道:“爲何?”
張斐道:“他們只是無法用引例破律來打這場官司,但是他們若要告違反祖宗法度,還是能夠找到依據的,況且我第一次接了,第二次不接,那也說不過去啊!”
許止倩道:“可是他們告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不見得。”
許遵擺擺手道:“若是他們能贏,那麼他在律法上,就佔得上風,雖然阻止不了,但他們也會不利於新法的輿情。”
“恩公所言極是。”
張斐點了點頭,又自信道:“但他們是不可能贏的。”
其實根本都不用去想,這場官司是必打無疑。
畢竟這擂臺都已經搭建好,就連裁判都已經就位。
雙方又是火氣十足,個個嘴皮子都發脹。
若不打一場的話,這事就肯定是過不去啊!
雖然張斐玩賴,企圖確保王安石立於不敗之地,但真的是否不敗,也得先跨出第一步。
只要能打贏,他們還是能夠佔據主動權的。
當然,許多中層官員見對方還玩賴撒潑,就更希望維持第一次判決。
問題是那引例破律都已經不能引用,你維持就維持,也並沒有什麼卵用。
他們只有一個選擇。
打!
錢顗又寫了一份狀紙遞上。
這回張斐是接了。
不接也不行,那道詔令也是一個口袋法,是可以去解釋的,決定權就不是在耳筆,而是在主審官。
由於這次官司,只是上回的延續,雙方早就做好的充分的準備。
富弼和韓琦就沒有給他們太多準備的時間,表示三日之後便開堂審理。
今日便是升堂之日,故而天還未亮,那高文茵早早起來,一邊吩咐小桃,趕緊準備早餐,自己則是在張斐門前等候,等到張斐起牀後,高文茵立刻入得屋內,服侍張斐洗漱。
關於起牀這個過程,張斐基本上是不用過腦,而且高文茵那雙柔弱無骨的纖纖素手,令他無比享受,迷迷湖湖間,就已經坐在了銅鏡前。
高文茵站在他身後,溫柔地幫着他梳着頭髮。
過得一會兒,張斐緩緩睜開眼,從鏡中打量着高文茵那婀娜豐腴的身段,尤其是那寬袍都遮蓋不住的渾圓,不禁吞嚥一口,雙拳緊握,心想,這女人的服務都已經到了極致,無可挑剔,那是不是該進一進了。
正在幫張斐打理的高文茵,忽覺他身子骨漸漸變硬了,偷偷往銅鏡裡面一瞧,見張斐已經睜開眼來,目光發直,似乎有些緊張,心裡不免也甚感擔憂,囁嚅着輕聲喊道:“夫君。”
“啊?”
張斐勐地一怔,很是心虛地問道:“什麼事?”
高文茵哪裡知道這個時刻,張斐還能起色心,只當他是焦慮,於是問道:“夫君此番是要去跟宰執打官司嗎?”
張斐想了想,點點頭道:“差不多吧。”
高文茵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一雙又大又明亮杏目流露出擔憂的目光。
張斐問道:“夫人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我。”
高文茵囁嚅兩回,才輕聲道:“我只是覺得這民民不該與官鬥。”
張斐笑道:“史大郎與官鬥了沒?”
…“啊?”高文茵嬌軀微顫,手中的梳子都險些掉落,神情落寞,螓首輕搖,低聲道:“沒沒有。”
張斐身爲一個耳筆,是不會爲已經成爲事實的事去介懷,微微笑道:“所以說,你不去解決困難,困難必將奔你而來,躲是躲不掉的,民不與官鬥,這句話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得分誰。”
高文茵輕輕點了下頭,道:“我只是方纔見夫君有些焦慮,故此才。”
“焦慮?”
張斐只覺莫名其妙,突然,他反應過來,是呀,這大腦的血就給抽走了,能不焦慮麼。嘴上卻是笑問道:“夫人對此感到擔憂嗎?”
高文茵點了下頭。
張斐笑着點點頭:“這是好事。”
高文茵錯愕地看向銅鏡裡面的張斐。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之前的她,只是忙於分內之事,對於其它事,從不關心,而如今她漸漸關心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務。
打理好頭髮後,高文茵是熟練地拿來一套嶄新的青綠色長袍,給張斐穿上。
又拿來那個精緻的小木盒,張斐從中挑選出一支短筆來,插在帽檐上,然後便出得房門。
來到前院,只見許止倩焦慮地在院中來回踱步。
“許娘子早。”
張斐走上前去。
許止倩輕輕跺腳,“你一個大男人怎還婆婆媽媽的,比我這個女人還準備的久。”
“你個單身女子懂什麼,這夫妻之間,不得說說話麼。”張斐一臉傲嬌道。
“夫妻之間?”許止倩不屑地撇了下嘴。
一旁的高文茵滿面羞紅,做不得聲。
張斐咳得一聲,打量了下許止倩,又是那件紅邊黑袍,不禁道:“怎麼又是這件,你就不會換一套麼?”
許止倩鳳目一睜:“你不也一樣麼?”
張斐哼道:“我這可是嶄新得,你這都已經穿舊了。”
許止倩那秀美的瓜子臉頓時漲得通紅,啐道:“我可沒你那麼浪費。”
張斐哼道:“什麼浪費,這叫做對公堂的尊重。”
高文茵突然道:“夫君,許娘子,時辰也不早了,可莫要遲到了。”
氣昏頭的許止倩是滿眼的敵人:“夫人方纔也不知少跟他聊幾句。”
“我。”
高文茵差點沒咬着舌頭。
張斐反倒是給了許止倩一記讚賞的目光。
許止倩見誤傷友人,輕輕跺了下腳,道:“還不快走。”
張斐哈哈一笑,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且將酒溫好,爲夫去去就來。”
高文茵木訥地點點頭,突然瞧了眼天色,心想,這麼熱的天,也要溫酒嗎?
張斐與許止倩往院外走去。
後面跟着的李四,揹着一個竹箱子,但他只負責送他們到皇城門前,裡面可是進不去的。
來到門前,久候的牛北慶和馮南希立刻迎上前來。
“祝恩公旗開得勝。”
“不用祝,把酒肉準備好就行了。”
…“恩公放心,此事就包在俺大牛身上了。”
等到張斐、許止倩上得馬車後,牛北慶道:“老七,恩公與許娘子可真是般配啊!”
馮南希當即訓道:“你這廝又胡說八道。”
牛北慶直點頭道:“是是是,恩公跟嫂嫂纔是一對。”
嫂嫂?
這話一出口,他覺得這話好像不太對,不免看向馮南希,好似在問,到底該怎麼說。
忽聽得身後一聲叱喝:“大牛,你在瞎說甚麼?”
二人回頭一看,只見高文茵滿面通紅的怒視着他們。
“俺砍肉去了。”
“我我也買酒去了。”
馬車內。
“聽爹爹說,此次堂審,設在政事堂前面的大院,幾乎所有朝臣都會前來觀審。”
微微搖晃的許止倩是忐忑不安地說道。
張斐打量了下她,見她那雪白的額頭微微有些冒汗,不禁笑問道:“你很緊張嗎?”
許止倩道:“噹噹然緊張。你不緊張麼?”
“當然不緊張。”
張斐拉了拉衣襟:“我這身裝扮就是爲大舞臺而生,人多我才能耀眼,人少反而不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去大殿裡面打官司。”
“?”
北宋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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