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說道:“散了吧。”
錢莊若是能幫他節省錢財,那是好事。
至於亂花錢,他沒這個可能。
從小進宮,在宮中備受煎熬的經歷對他的影響很大。等出宮後,各種嘲諷更是讓他覺着人心不善。
那時候他的錢財並不多,可孩子卻不少。
從那時起他就養成了節省的習慣,以至於做了帝王也是如此。
他看看趙頊一眼,“皇子留下。”
趙頊心中一個咯噔,等羣臣走後,趙曙走了下來。
“陪我走走。”
他走出了大殿,陽光揮灑下來,讓他不禁眯眼讚道:“好天氣。”
父子二人走下了臺階,趙曙說道:“宮中有許多事,有好事有壞事,但萬事都該放在心中。外面的臣子都想插手進來,爲何?因爲不如此不能彰顯他們對這個天下的掌控。譬如說我哪天若是想納幾個嬪妃,臣子會進諫,甚至會咆哮,這是爲何?”
趙頊搖頭,“臣不知。”
“因爲臣子竟然能干涉君王的私事,竟然能管着君王的牀笫之事,這是什麼?”趙曙淡淡的道:“這就是說,帝王也是被他們掌控着,懂不懂?”
“臣懂了。”
趙頊跪下,“臣錯了。”
趙曙回身,皺眉看着他,“你把宮中採買的弊端告訴了唐仁,這不算是大事,可卻不能養成這個習慣,否則臣子會輕視你,進而會蔑視你,到了那時,你是什麼帝王?誰都想取而代之。記住了,帝王要有城府。”
“是!”
趙曙嘆息一聲,“王安石在謀劃,唐仁也在謀劃,此刻宰輔們定然是歡欣鼓舞,覺着他們爲以後的帝王栓上了繩子。我不怕,因爲我花錢少,可等到了你時……花錢要走錢莊,外面的臣子會盡知,你覺着能做到嗎?”
“能。”趙頊說道:“帝王本無私。”
趙曙點頭,“希望你能永遠記住這句話。”
趙頊擡頭,“爹爹,宮中的貪腐真不少,再不遏制就怕會出事。”
趙曙淡淡的道:“內藏庫每當積蓄了些錢糧,外臣就會覬覦,藉着這裡出事,那裡受災的由頭尋我要錢,於是內藏庫一次次的打開,可朝中果真沒錢?有,他們只是從先帝時就習慣了向宮中伸手……”
趙頊想到了一個可能,不禁覺得有些荒謬。
趙曙看了陳忠珩一眼,淡淡的,卻讓陳忠珩覺得被小刀子給戳了一頓。
“那些內侍貪腐了能花用到哪去?他們沒地方花錢,只是喜歡擁有錢財的樂趣罷了。”
他徑直走了,趙頊這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被自家老爹給耍了。
從王安石的表演到唐仁的出手,這一切他就像是在看耍猴戲,並配合的很是出色。
現在大幕拉開,後續的戲他還會看下去,若是誰演的不好,那就等着被收拾吧。
可宮中的貪腐呢?
“爹爹,您是有意的?”
漸漸遠去的趙曙點點頭。
趙頊坐在地上,突然就笑了起來。
他和沈安,包括最聰明的王雱都成了豬,宰輔們也是豬,都被官家給矇住了。
宮中貪腐一直都在趙曙的視線之內,他不動,這就是在養豬,等缺錢用的時候就把這些肥豬殺了,相當於是把錢財存在他們那裡,到時候一下全部取出來。
這個叫做什麼?
零存整取。
……
“介甫今日立下大功了。”
政事堂前,韓琦熱情洋溢的誇讚着王安石。
“唐仁也不錯。”他見唐仁笑的諂媚,就皺眉道;“只是要看宮中讓你去採購什麼,要好生做,七成,若是能用七成的價錢採買,你就是大功臣。”
“下官一定盡力。”
稍後宮中就來了人,“官家有令,夏季將至,天氣炎熱,宮中要採買不少薄紗,錢莊可儘快辦了。”
“是。”
唐仁拱手告辭,他將會去召集在京城的布商。
直至下衙時,王安石都在想着此事。
回到家中後,王雱已經在等候了。
“爹爹,今日如何?”
王安石把朝會的事兒說了,王雱沉吟道:“官家答應的快了些……”
“官家本就英明。”
在新黨的眼中,趙曙大抵就是他們的明君。
“英明不英明的……爹爹,官家怕是有所察覺了。”
王雱苦笑道:“什麼都算好了,可官家更像是等着咱們這邊提出建言,然後扭捏了幾下就答應了,實則就是迫不及待,一拍即合……”
“好好說話!”
王安石就見不得兒子這股子蔑視天下人的勁頭,皺眉道:“若是官家早有察覺,爲何還要坐視宮中貪腐?”
王雱搖頭不懂。
這個他確實是猜不到。
爲啥呢?
……
沈安在幕後看着這一切,得知官家同意之後,喜得晚上叫了蘇軾來喝酒。
蘇軾喝多了就會作詞,然後舞蹈高歌。
“怕!”毛豆就被他的歌聲和舞蹈給嚇壞了。
“好看。”芋頭卻覺得蘇軾的舞蹈很有特色,比姑姑的還好看。
蘇軾的舞蹈看來也沒系統學習過,就是兩隻手胡亂劃拉,雙腳……
哎喲!
纔將想到這個,蘇軾雙腳一個拌蒜就摔了。
他爬起來,回身喝了一口酒,瀟灑的一甩頭,“某又有了。”
沈安真想尋了針線來把他的嘴縫住。
“郎君,大王那邊有人送來了東西。”
莊老實遞來了一張紙。
沈安接過看了一眼,納悶的道:“零存整取,殺肥羊,什麼意思?”
“爹爹!”
毛豆見蘇軾撲街就歡喜,伸手亂抓,一爪子就把沈安的臉給抓傷了。
“哎呀!”
沈安捂着臉,毛豆就咯咯咯的笑。
“弟弟,你抓傷爹爹了。”
芋頭覺得這個弟弟真的有討打的傾向。
“小兔崽子,回頭收拾你!”
沈安把手攤開一看,竟然出血了。
“帶去給他娘!”
沈安怒了。
趙五五接過了毛豆,一路笑着去了後院。
當晚沈安和蘇軾喝的醺醺然,然後摟着一起唱歌跳舞,最後人事不省。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安睜開眼睛,覺得有些頭痛。
他看了外面一眼,伸手又摸了一下。
“咦!這是哪?”
不會又穿越了吧?
沒摸到媳婦那溫熱的身體,沈安心中有些發毛。
他坐了起來,等眼睛漸漸適應了室內的昏暗後,才發現自己睡在了書房裡。
是了,昨晚好像喝多了,然後他不想鬧着妻兒,就主動要求睡書房。
想通了這個,沈安覺着口渴難忍,邊上已經放着一壺茶水,摸了摸,竟然微微溫熱,可見是後面有人送來的。
有媳婦就是好啊!
沈安提起茶壺就灌了一肚子的茶水,然後倒下去,肚子裡的茶水來回晃盪,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很有趣。
人在這種時候往往會再無睡意,沈安就是如此。
他躺在牀上發呆,不想看書,也不想出去溜達。
什麼人生苦短,秉燭夜遊,那是感悟了人生苦短的道理,覺着惶然了。
沈安並未惶然,只是在想着這個天下的大勢。
西夏完蛋了,隨後就是緩緩清理西北方向的羌人,以及防備番人的襲擾。
那邊有好東西,最重要的就是商道,絲綢之路就在那裡,以後當放開纔是。
但沈安並不看好陸路的商道,無他,成本太高了。
最好的貿易就是海貿。
水軍在枕戈待旦,但北方的攻伐一時半會還不會開始,他們的目光當看向海洋。
海貿啊!
沈安想到新大陸就激動。
大宋的人口越來越多了,多處田地不夠使用,多出來的人口只能往城市裡遷徙,尋找生路。
這些人口此刻看來是負擔,可在沈安看來卻是最好的資源。
西北需要人口去填充,那塊地方堪稱是塞外江南,若是現在不多派人手去安定下來,以後那些羌人依舊會作亂,那些番人依舊會覬覦着那塊地盤。
黃河百害,唯利一套。
可這些依舊不夠安置。
本朝不抑制土地兼併,所以土地漸漸朝着少數人的手裡集中,大部分失地的農戶就變成了佃農。
這樣的局面不一定是壞事啊!
沈安想到了移民。
到時候田地白送,耕牛等工具白送,說不定還會白送媳婦,你是願意做佃農被人盤剝,還是願意去爲自己拼一把?
想到了這個局面,沈安不禁翹起二郎腿,得意洋洋的哼着歌。
突然他的身體一僵。
“零存整取?”
他想到了昨夜趙頊派人送來的那張紙。
零存整取,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零散存進去,最後一把取出來。
這是後世銀行的商業手段,大宋錢莊也學了去,效果非凡。
可趙頊弄這個是什麼意思?
殺肥羊?
沈安一個激靈,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物。
“和珅!”
黑暗中他苦笑道:“和珅一倒,嘉慶吃飽。”
這個典故後世許多人都知道。
和珅是乾隆的寵臣,但凡能貪腐的東西他都貪了,家產驚人的多,號稱是當時的世界首富。
這樣一位大佬看似很牛筆,可乾隆一死,上臺的嘉慶就把他給拿下了,抄沒的家財讓嘉慶吃了個飽。
和珅貪腐可不就是零零散散的嗎?就像是零散存錢進銀行。
而嘉慶一傢伙拿下他,這不就是整取嗎?
零存整取……
那些貪腐的內侍難道就是趙曙的和珅?
給他們貪,等缺錢的時候再把他們揪出來宰殺了,這就是零存整取,殺肥羊。
沈安覺得脊背發寒,第一次覺着自己低估了趙曙。
帝王……就特麼沒幾個是簡單的!
……
頸椎難受,每天牽引半小時才能緩解。但依舊是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