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了王府大門的那一刻起,蘇錦就在留意滕王的臉色,想從中找出一絲蛛絲馬跡來,這幾天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滕王沒理由得不到消息。
滕王手下的姓秦的幕僚可是總管着四城的大盤子,南城那位叫七爺的管事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膽子將這件事捂的嚴嚴實實,畢竟這是出了人命的大事,別的不說,官面上的追究還是要靠王府的面子才能推脫,沒有了王府的面子,應天府衙門可不會輕易的留下懸案,畢竟影響民心影響朝廷稽覈,留下的懸案越多,豈不是表示衙門無能麼?
但蘇錦卻沒有看到滕王的任何破綻之處,要說他不知道這件事,那簡直就是笑話了,若是知道這件事,卻掩飾的天衣無縫,只能說滕王的城府深沉如海,抑或是此人演技堪比奧斯卡影帝。
蘇錦越想越是心驚,暗自叮囑自己要小心在意,切不可急躁行事,他裝不知道,自己便也裝着認爲他確實不知道,總之一切順着來,狗皮毛躁的二.逼脾氣可不能再犯了。
思量間,衆人已經歸坐飲茶,使女送上差點請衆人食用,蘇錦索性不再多想,拈着美點往嘴裡送,吃的沒心沒肺。
衆人看着蘇錦的吃相,都暗中鄙視,王爺口中的才子便是這般吃相,像個狗屁不通的鄉下二傻子,除了衣着面相還算湊合之外,行爲舉止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個讀書人,若非王爺眷顧於他,這幫人或許早就已經對他無禮的吃相呵斥起來了。
“諸位都用些點心,稍後便去西園看戲,那邊準備好了自然會有人來請,不過,在此之前,本王還想宣佈一件事情,今日正好是我《雙燕社》集會之日,又逢內人生辰,蒙詩會諸位仁兄盛情,都要應景填詞奉上祝壽,到時候諸位大人可前去觀摩一番。”
衆人紛紛道:“那敢情好,王爺領導的《雙燕》詩社冠絕大宋,下官等有幸觀摩諸位才子填詞賦詩,真乃榮幸之事,多謝王爺了。”
滕王微笑點頭,顯然對這番話極爲受用,唐介忽然朝蘇錦一拱手開口道:“蘇才子可有詞作獻上呢?”
蘇錦嘴裡叼着半塊桂花糕正自咀嚼,聽了這話趕緊快速嚼動數下,端茶將口中糕點衝下肚中,這才道:“王爺有命,在下豈敢不從,不才的祝壽詞早已填好,只待稍候拜見王妃祝壽之時便奉上。”
趙宗旦喜道:“哦?蘇公子果真乃信人,若是如此,本王都有些迫不及待呢。”
“對對對,何不拿出來讓我等先睹爲快,王爺您看如何?”唐介巴不得蘇錦趕緊將詞作拿出來,倒不是因爲他對蘇錦的詞作抱着什麼期待的心情,而是在座諸位大人毒舌煌煌,只要這詞寫的一般,蘇錦瞬間便會被評的狗血淋頭。
衆人紛紛附和道:“拿出來吧,我等也拜讀大作,王爺看重的人,詞作定是精彩絕倫。”
趙宗旦笑道:“蘇公子,你看呢?可有什麼不方便麼?”
蘇錦笑道:“這有什麼不方便的,榮幸之至,請王爺備下紙筆,在下這便錄出來,只不過拙作不堪,諸位大人多擔待。”
“蘇公子過謙,過謙了!”
“蘇公子莫不是怕我等鑑賞不出大作的內涵吧。”
“蘇公子爲王妃華誕作詞,定然是字斟句酌,我等堅信。”
衆人一頓連拉帶捧,便將蘇錦捧上高臺,蘇錦心裡明白,下一步便是抽梯子了。
蘇錦倒不懼這些,他對自己有信心,不,應該說他對盜版的詞作有信心,宋朝到後世一千多年,產生的詞作浩如煙海,自己肚子裡塞滿了各種詩詞,應付這樣的場面小兒科而已。
滕王連聲吩咐上筆墨紙硯,並親自挽袖,滴了幾滴清水在硯臺中,幫蘇錦磨起墨來;衆人看得又嫉又羨,眼見蘇錦施施然握筆凝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均紛紛想道:“此刻你是得意了,待會寫出來的詞作不倫不類,那可就有好戲看了。”
墨汁磨好,滕王在使女端着的銅盆中淨手擦乾之後,笑道:“蘇公子,請吧。”
蘇錦躬身道:“敢不從命。”
於是走到案几旁微一皺眉,思索片刻,便提筆刷刷刷寫下一首詞來。
衆人見蘇錦弓步懸腕、筆走龍蛇,倒是挺像那麼回事的樣子,更感好奇;片刻之間,詞作寫就,蘇錦將筆擱在筆架上拱手對趙宗旦道:“王爺,拙作不堪,謹以此詞爲王妃華誕添一抹喜慶。”
趙宗旦呵呵笑道:“多謝蘇公子,諸位一同上前觀摩品鑑一番如何?”
衆人就等着這句話呢,聞言一窩蜂圍將上來,倒將蘇錦擠了出來,蘇錦樂的清閒,回到座上坐下,繼續對付那盤桂花糕。
衆人看着那首詞,卻是一首《木蘭花》詞曰:
鞦韆庭院重簾幕,彩筆閒來題繡戶。牆頭丹桂雨餘花,門前綠楊風后絮。
朝雲暮雨何所道?應作滕王春夢去。今夕再看芙蓉面,君道更比去歲俏。
衆人面面相覷,此詞只能說是平庸之作,而且通篇無祝賀之意,都有些幸災樂禍的看着滕王,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趙宗旦也皺眉細看詞句,抿嘴不出一言,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不想過早下結論。
“好詞啊,好詞。”一片沉默中,應天府提學羅通首先鼓掌叫好,他是正規的文人科舉出身,平日裡也和諸多學子秀才交往甚多,身上的書生氣倒也並未磨滅,一旦有好詞出現,自然而然便發出讚歎。
衆人詫異的看着他,不知道這傢伙是否是失心瘋了,這樣的詞也叫好。
滕王微笑道:“羅大人爲我等品鑑一番如何?”
羅通道:“遵王爺命,下官便斗膽評說一番,此詞獨闢蹊徑,不走尋常之道,王爺恕下官冒犯,這上篇乃是寫女子日常生活,活脫脫勾畫出一名富足安逸的貴婦女子的形象,蕩蕩鞦韆,畫畫彩戶,看看雨後桂花,賞賞風后柳絮,其實便是在影射王妃的日常起居生活,唔……這般神仙般的日子,令下官也恨不得下輩子投胎做個女子了,哈哈哈。”
衆人見他言語滑稽,都跟着笑了起來,有人想調侃幾句‘胯下那玩意一日不除,你便成不了女子。’之類的話,但王爺在場,可不敢胡言亂語。
滕王笑道:“倒是有點意思,這上篇確實描繪的平安喜樂。”
羅通道:“其實下官想,蘇公子之意乃是有讚揚當今盛世太平、滕王殿下家室和睦、溫馨富足之意,蘇公子,本官說的對不對呀?”
蘇錦嘴裡噴着桂花糕的粉末,連連點頭含糊不清的道:“羅大人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說的一點沒錯。”
羅通呵呵笑道:“蘇公子胃口可真不賴。”
衆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嘲笑蘇錦的理由,忙鬨笑起來,滕王笑道:“他吃他的,羅大人繼續說。”
羅通拱了拱手,繼續道:“下篇則是更爲驚豔,諸位大人請看,咱們滕王殿下也在詞中呢,不過也不必細說了,畢竟有殿下愛憐王妃,閨房之樂的話題總不好大肆宣揚吧。”
衆人看那‘朝雲暮雨何所道?應作滕王春夢去。’兩句確實有些香豔,均抿嘴不答。
滕王笑道:“羅大人想的歪了吧,本王看蘇錦這兩句之意乃是表達我和內人琴瑟和諧相親相愛之意,哪有你們這般想的不堪。你們這些人吶,動輒便往那事上面套,羅大人上次寫了一首詞,本王看了都臉紅。”
羅通紅了臉,居然有着青澀少年般羞臊表情,衆人看的大樂,細品詞義,確實如滕王所言,是讚揚滕王和王妃感情甚篤之意,可不是寫滕王和王妃翻雲覆雨的意思。
羅通生怕滕王殿下要自己將那首豔詞當衆宣讀,爲避免惹火燒身,趕緊轉換話題道:“末兩句方爲點睛之筆,‘今夕再看芙蓉面,君道更比去歲俏。’這兩句大妙,今日是王妃生辰,女子最怕的是什麼,怕的便是韶華易逝容顏老去,蘇錦這兩句的意思便是說王妃玉容今夕更甚去歲,是越來越年輕之意,這份賀禮比送給王妃金山銀山還要受用,正是抓住了女子的心理,又應了當下之景,真乃大妙也。”
衆人經此羅通一分析,頓時理解了蘇錦良苦用心,先前還以爲這首詞乃平庸之作的一些人也不得不對蘇錦表示有限度的佩服了。
其實祝壽生辰之類的詞並不容易寫,很容易便流於拍馬阿諛之流,詞語駢儷倒也罷了,最不堪的便是歌功頌德的奉承之語;詩詞本以韻律意境爲美,溜鬚拍馬的言辭一出現,頓時便壞了意境,所以蘇錦能將祝賀生辰之詞寫的如此端麗精緻而且馬屁拍的不着痕跡,倒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