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思菱拉起蘇錦的手便往花廳後門走,蘇錦身不由己的被她拖拽着出了花廳,穿過連接的廊道進了花廳側後的一間屋子裡。
小扣兒正跟幾個使女在屋子裡忙活,一見夏思菱滿臉淚痕的拖着蘇錦手進來,忙揮手招呼那幾名使女出去,自己迎上前來詢問。
夏思菱道:扣兒,你也出去,我要給蘇公子看一些東西。
小扣兒無奈,只得轉身出門,臨行看了蘇錦一眼,眼光中帶着求肯之意,想來是要蘇錦多包容安慰自家小姐;小姐的脾氣是個犟性子,指不定會做些什麼。
夏思菱撩起懸垂的珠簾,拉着蘇錦進了左首的屋內,輕聲道:蘇兄,你看看這屋子,可曾似曾相識麼?
蘇錦舉目朝四處一看,但見這屋內書案,錦凳,書架,擺設都極爲熟悉,仔細一想,竟然是和自己在應天府的時候租住宅院中書房的擺設一模一樣。
大到書架桌案這樣的大擺設,小到桌上的筆墨紙硯壓紙石之類的小物事都一模一樣,不禁驚訝萬分。
奴家回到京城之後,就是忘不了在應天之時跟蘇兄同窗就讀的情形,還記得嗎?奴家經常到你的書房裡跟你一起溫書習字,跟你一起討論疑難。
夏思菱緩緩撫摸書桌上的物事,輕柔的放佛那些都是最寶貴的珍寶一般。
奴家會京之後,總是時時想起那些日子,於是去年十月裡,我命人去應天府,你那時已經不住在哪兒了,於是我便叫他們將你住過的書房裡的物事全部搬到京城來,按照奴家記憶中的樣子擺成原樣;每日裡,奴家都來這個書房中看書習字,就好像你就在奴家的身旁說笑談天一般;你說奴家是不是很傻很傻?
蘇錦心情激盪,輕聲道:你真的很傻。
還有更傻的……
夏思菱一笑,快步走到北面牆壁上的布幔旁,伸出手來使勁的一拉,將藍色幕布一把扯下,蘇錦一眼看去,驚叫出聲來。
但見牆壁上一幅幅掛滿了畫作,尺幅不一,顏色不一,但每一副都有個共同之處,那便是畫中人物都是同一個人,那是蘇錦的肖像畫。
畫中的蘇錦,或青衫綸巾,或摺扇輕搖,或握筆疾書,或飛奔蹴鞠,形神各異,姿態萬方,筆觸雖不盡傳神,但妙在精工細作一絲不苟;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縷飄飛的細發,一個上翹的脣角,都顯得出作畫之人及其用心。
蘇錦喃喃道:這……都是你畫的麼?
夏思菱驕傲的一笑道:都是奴家親筆所畫,五日一副,一共三十三副,代表着你我從應天府分別已有一百六十五日了。
蘇錦轉過身來,伸手將夏思菱摟進懷中,輕聲道:你……你爲何待我如此的情深,蘇錦有什麼讓你留戀之處?
夏思菱嘆了口氣將頭埋在蘇錦的懷抱之中,道:奴家也不知道爲什麼,每日裡醒着也想,睡下了也想,吃飯也想,喝茶也想,小扣兒都說過,奴家有些走火入魔了;你說我這是不是得了世間俗稱的相思之症呢?
蘇錦默然無語,這還不叫相思病,那什麼叫相思病?蘇錦從沒料想過夏思菱會對自己情深若斯,他只是覺得跟夏思菱之間互有好感罷了;即便是在離別的那天晚上,夏思菱主動親吻自己,還咬破了他的嘴脣,蘇錦過後也仔細的想了想,覺得那也是正常的反應而已。
畢竟自己和夏思菱耳鬢廝磨了兩個月的時間,夏思菱是高官貴女,平日裡接觸的男子也不多,出了她家中的父親或兄弟,便是些僕役了,乍到應天,跟自己交往了數月,自己又對她比較照顧,產生好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蘇錦本想,回到京城之後,不肖數日便會漸漸的被淡忘掉此事,而自己在幾個月的辦差時間裡,也不過偶爾想起來夏思菱幾次;以己推人,夏思菱應該也會漸漸忘了她生命中的這一個過客。
可是眼前的事實是,蘇錦完全的錯了,若非情深如此,又怎會做出這般癲狂的舉動來,不遠千里將這些自己用過的傢什買來,每五日繪製一幅自己的肖像,這些肖像甚至包含自己行立坐臥走的所有生活細節,可見在夏思菱的心目中,自己的形象清晰到了何種地步。
蘇錦既感動,又覺得很棘手,他不想做個玩弄女子的登徒子,但他又不能給夏思菱承諾些什麼;幾乎有一刻他都要板起夏思菱的臉好好的親吻她,但他最終還是告誡自己,夏思菱不是柔娘浣娘,不是小嫺兒,可以收爲妾侍,可以不計名分。
夏思菱之父夏竦可不是善茬,他是前西北軍總領,陝西四路經略安撫使,現如今雖降職判永興軍,但其他的貼職並未革除;意思便是,權力減小了,但級別還在,依舊是朝廷的從二品大員;更何況,晏殊說了,夏竦不日將回京任樞密副使之職,正式進入權力的核心;這樣的人,他怎麼會容忍自己的女兒甘當一名小吏的妾室?
況且放下這些不說,夏思菱又怎會甘願當他人的妾室?這時代,妾室是身份卑賤的象徵,毫無人權可言,可隨意任由人送來送去,甚至可以拿來招待他人;黃州府便有人將自己懷孕的小妾都送給別人,這便是說不僅僅是身爲妾室的女子沒地位,連她肚子裡的孩子都可有可無。
雖然蘇錦絕不會這麼幹,但是世俗的眼光終究難以避免,若說自己娶晏碧雲已經是驚駭世俗,再納個名門貴女當小妾那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違了。
蘇錦着實難以抉擇,對着一個愛自己到股子裡的女子,拒絕的話說出來簡直太過殘忍,前世到今生,蘇錦還從沒有學會拒絕女子,這可算是蘇錦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最棘手難辦的一件事了。
夏小姐,你對我若此,蘇錦何以爲報?蘇錦啞着嗓子道。
夏思菱擡頭看着蘇錦,輕聲道:蘇兄難道一點都不喜歡我麼?奴家雖非傾國傾城,但也不至於讓人難以入目吧。
人非草木,蘇錦也不是柳下惠,如何能不動心?只是別有原因罷了,這緣故我不說你也明白。
夏思菱道:我知道,可是晏小姐絕非你良配,不是奴家背後議論晏小姐,她人品才識相貌均是人上之人,但是他的身份和年紀卻根本與你不相配,或許她對你有恩,你是抱着感恩之心才願意娶她,但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沒必要非要用婚姻來回報她。
蘇錦搖頭道:你錯了,我是愛她纔會願跟她白頭偕老,其他的因素在兩情相悅之下便已經足以無視了,並非如你所想的是報恩之故;夏小姐,容我勸解你幾句,天下青年才俊多如牛毛,不乏人品家世一流的人物,小姐對我的好,蘇錦這輩子記在心裡,今生無法報答,來生給小姐做牛馬相報。
夏思菱搖頭道:我不要來世,我只要今生,今生如不能跟你在一起,奴家生而無味。
蘇錦皺眉道:若我爲了你而拋棄晏小姐,他日我也有可能爲了別人而拋棄你,到時候又當如何?
夏思菱咬牙道:你不會的,奴家也不管將來如何?奴家只要跟你在一起,甚至連名分都可不要,只做你的平妻便可。
蘇錦伸手撫摸夏思菱光潔白皙的臉龐,笑道:傻話,你夏家千金,卻來做我的平妻,說是平妻其實便是妾室;你父會同意麼?他不生剝了我的皮纔怪?
夏思菱沉默了,爹爹哪裡是絕對通不過的,而且以爹爹的脾氣,爲了保住家世尊嚴,他真的有可能對蘇錦使用非常手段,爹爹的手段可是絕對毒辣,要真是如此的話,自己便是害了蘇錦了。
蘇錦見夏思菱沉思不語,還當自己的勸說有了效果,於是退後拱手道:夏小姐,你我今日一會,足慰平生;蘇錦實在不願辜負小姐之心,但不得不如此,爲了你,爲了令尊,也爲了我,我們還是理智一些爲好;在下來此時間很久了,這便告辭了。
夏思菱一驚,喃喃道:你這便要走了麼?
蘇錦看着她悽苦的悄立面容,站在那裡搖搖欲墜,柔弱無助的樣子,心中隱隱作痛,心一橫咬牙道: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