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凝滯住了。
鄭英怡從未見過鹿好如此咄咄逼人,她想哄勸兩句鹿好將自己的錯漏悄然揭過的心思昭然若揭,也不願多辯解什麼,她攬住鹿好細弱的肩,被鹿好掙扎着躲開後面露難色,轉用賣慘來博取原諒:“好好,媽媽是有錯,可我也是有苦衷的啊,你爸現在家也不回,電話也不接,我只能用這種辦法激他出現。”
鹿好點點頭,啼笑皆非地問:“所以你不見我不接我的電話,也是爲了激他出來?”
她怎麼可能會信呢。
夫妻倆各過各的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就像之前她父母在外面吵架“捉姦”鬧不和一樣,私立校裡那麼多富家子弟,鹿好不會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在這種情況下她爸媽還不聯繫她,分明是兩個人的未來都沒安排鹿好的位置,已經將她“放逐”了。
鹿好心頭涌起強烈的無力感,這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從穿越發生的那一刻起,過去她害怕的事正不可避免地逐一應驗,父母爭吵隔閡,朋友爲她受傷,厭棄自己的人也永遠不會對她有所改觀。
剎那間鹿好產生了動搖。
是不是她只會落得永恆不變的、落空希望的下場?
鹿好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但鄭英怡仍然在爲自己開脫,並沒有注意她神情的變化。
“好好,媽媽是愛你的,我從沒想過不養你,只是媽媽現在真的沒有時間和精力,你爸的事搞得我焦頭爛額,我真就是一時沒顧上你,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沒了你我以後可怎麼辦啊。”
鄭英怡比鹿好高些,說話的是偶微微彎着腰,顯得很弱勢,但鹿好此時此刻看着這副熟悉的、與自己相像的眉眼,竟覺得陌生起來。
女強人鄭英怡不怕自己的名聲毀在“包養小白臉”這件事上,反而在擔心自己老去後孤苦無依,寂寞終老嗎?
也難怪了,能狠心地掛斷她一切通話,無視她一切問候,卻在真正面對她時瀟灑不起來,盡力求全着。
敢這樣直白地講明,是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聽不出其中的深意嗎?
“我知道了。”鹿好突然說。
被打斷的鄭英怡怔了一下,以爲鹿好想通了,欣喜道:“好好,你……”
“你不用怕。”鹿好微微往後一退,甩開鄭英怡想擁抱自己的手,漠然道,“等你以後老了,我一定會養你的。”
鹿好拂袖而去,鄭英怡因她決絕的語氣一驚,下意識緊跟上來想再解釋幾句,誰知剛追邁過連接客廳的玻璃門,隨後就看見吳墨和姜聞被那位張姓男人迎了進來。
男人有些侷促:“他們說要找鹿好。”
尷尬的氛圍中吳墨最先反應過來,解圍道:“我給好好打電話她沒接,我有點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我靜音了,沒看見。”鹿好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復而垂下眼簾,“我先上去收拾東西。”
吳墨明顯對鄭英怡在家並不知情,回姜聞家的路上還明示暗示地問鹿好正好碰上鄭英怡出差回來開不開心什麼的,鹿好只能強笑着迴應。
他們都默認規避了那個男人的存在。
回了姜聞家,吳墨惦記着鹿好睏倦,催着她去補個覺。
姜聞本來也換好家居服準備午睡一會兒,卻在去廚房找牛奶喝的時候看見鹿好臥室門沒關,安安靜靜站在窗前剝橘子皮。
鹿好隨意地束着丸子頭,窗臺上的橘子皮快堆成一座小山了,姜聞倒完牛奶回來看見她還在剝,端着杯子敲了敲門,提醒道:“別一次吃太多。”
鹿好一瞧是他,不大樂意地說:“捨不得給我吃啊?”
她氣不順,顯然是在擡槓,姜聞沒太放在心上,想回臥室,半步還沒邁出去又猶豫了,身形一晃,走到鹿好身邊放下杯子,也挑了一個橘子。
鹿好二話不說挪開一點,跟他分開些距離,手上的動作一刻也沒停。
姜聞瞥她一眼,邊吃邊狀似無意地問:“阿姨回來待多久?”
還回來呢,她壓根沒走。
在心裡吐槽的鹿好悶悶不樂地答:“不知道。”
姜聞嚥下一瓣橘子又問:“那阿姨說什麼了嗎?”
鹿好冷淡地:“沒什麼好說的。”
姜聞關心她父母的事才心血來潮地問起這些,但不成想鹿好和鄭英怡的交流不太順利,鹿好跟吃了槍藥似的,對他的態度這麼不好。
姜聞沉默了片刻,還沒想好再說些什麼,就眼見鹿好又拿起下一個橘子要剝皮,他伸手一攔:“別吃了。”
鹿好肩一聳頭一歪,不悅地盯着他:“你能不能別什麼都管?”
姜聞指了指她面前那堆橘子皮山包,試圖跟她講道理:“你吃了很多了,要適可而止。”
鹿好不知從他的語氣裡聯想到了什麼,星亮的眸子一瞪,叉着腰理直氣壯地反駁:“這橘子我結的賬,我拎回來的,又沒要你幫忙,憑什麼聽你的啊?”
縱使鹿好總跟他對着幹,但絕不是個蠻不講理的人,姜聞被她的聲調震得一愣:“我是怕你胃疼才……”
鹿好將袋子裡剩下的橘子一股腦塞進姜聞懷裡:“行,總是你有道理,你最有道理!”
她轉身滾到牀上盤腿坐下,回頭抓了個枕頭抱緊懷裡,皺着眉氣哼哼地趕他走:“慢走不送,記得關門!”
原本想緩和一下關係的姜聞:?
我就是勸你少吃點橘子?爲什麼生這麼大氣?
姜聞莫名其妙了半晌,最終認定鹿好是因爲家事心情不佳,還是幫她收了橘子皮,離開了客房。
月考杜天柔總分比鹿好低了十幾分,消停了不少,而之後的幾天裡,在學校裡和姜聞父母面前能很好地扮演着應有角色的鹿好,私下裡在姜聞面前總是格外易燃的,連帶着她也不問姜聞問題了,獨處任務變成了真正的自習時間。
他們的相處模式回到了剛穿越的那段時間,迫於形勢無奈地終日面對彼此,保持着冤家該有的距離,又好像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直到又一個週五,月考家長會如期到來。
全班除了鹿好的位置空着,其餘均座無虛席。
週五的最後兩節課是自習,被家長會一佔用,學生們就擁有了難得的全校性自由活動時間。
許珍宜的腳傷好得差不多了,鹿好挽着她四處亂晃,沒一會兒又嫌曬,兩個人就躲進了樹蔭底下。
操場上各類運動遊戲應有盡有,鹿好旁觀完一局抓人遊戲,又饒有興味地看別人跳大繩,天氣悶熱,沒多久她開始犯困,正坐在石階上託着下巴勉強地撐着眼皮,就聽見不遠處一片小聲地喧譁議論,被許珍宜扯了扯衣襬提醒才發現是周睿向她走過來了。
周睿走近了跟她打招呼,鹿好只得站起來禮貌迴應。
周睿穿着籃球隊的隊服,戴着護腕,額間有汗珠順着側臉流下來,盡顯少年青春的活力色彩,他隨意聊了兩句,邀請鹿好:“要不要試試打籃球?”
鹿好意外地一挑眉,婉拒道:“我?還是算了吧。”
“不試試嗎?”周睿笑起來,脣角都着點溫柔,“我可以教你,我很耐心的。”
鹿好連忙擺擺手:“這種對抗運動我不太想嘗試。”
周睿“哦”了聲,若有所失地說:“是嗎,你看了這麼久,我還以爲你感興趣。”
鹿好聞言恍然大悟了。
敢情她剛剛看別人玩遊戲的方向正對着周睿所在的球場,讓周睿誤會她是在看他了。
鹿好不禁在心底感慨。
若是換個真對他有意思的少女,肯定經不住他這麼若有若無的一逗。
鹿好略一思忖,沒有明白地戳穿,羞怯地一笑算是默認,轉移話題道:“對了,今天家長會還是你姑姑來嗎?”
“是我爸來。”周睿擡手擦了一下汗。
鹿好適時地問許珍宜要了張紙巾遞過去:“你姑姑叫什麼呀?運動會之後我想了好久,總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她。”
私立學校裡的學生家庭條件都不錯,長輩們有什麼交際往來也是正常的,周睿並沒有起疑心:“她叫周薔,薔薇的薔。”
鹿好做出個仔細回憶的表情:“名字也好耳熟啊。”
人們總迫不及待地希望和想發展的對象有些小關聯,於是周睿迫不及待上了鉤:“或許是有合作吧?等我回去問問姑姑。”
待周睿走了,許珍宜立刻好奇地湊上來問:“好好,你最近跟姜聞吵架了嗎?”
鹿好若無其事地答:“沒有啊。”
“那你還周睿相談甚歡?”許珍宜不能理解,“你不怕杜天柔又竄出來編排你啊?”
鹿好淡然一笑,表現得並不在乎,但她也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在深知父母的感情難以修補後仍舊選擇和周睿打探周薔的事。
因爲這是送到眼前的機會嗎?
並不是。
別人可能不知道,她卻十分清楚,運動會後周睿幾次三番地找她聊天,她一反最初“好麻煩啊晾着他算了”的想法,轉而能附和着聊下去,就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跟周睿提起周薔,打聽周薔的最新動態。
鹿好一面想着反正是穿越的世界父母愛離婚離婚愛出軌出軌她纔不想管,一面又畏懼着這些事真的發生。
哪怕終有一天穿越結束噩夢甦醒,她告別了這裡的一切,誰又能保證她所在的最初的世界不會再度重演這裡的劇情?
就像她永遠逃不開姜聞的偏見一樣。
她放棄了小提琴以防和好的父母想起那個同樣熱愛小提琴的周薔,就能保證他們真的不會想起嗎?
傷疤畢竟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