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四)欲語氣先咽

樂思越說着說着,便潸然淚下,“我怎麼越說,越覺得我家檀璇命苦!當初我是如何鬼迷了心竅,要聽你的話,同意將彌兒送入宮中的!”

“娘,莫哭了,莫哭了,我也沒娘想的那麼慘······”宋彌爾哭笑不得,“我是宋家女兒,從小享受着宋家帶給我的安逸與特權,自然要承擔宋家女兒的責任。若是進宮是責任的話,我們這一輩,由我,從小與皇宮更親近的人進宮是最好不過。何況,在宮裡我是皇后,誰人敢欺辱於我?見着我莫不是都要繞道三分,太后娘娘也疼我。陛下也······”宋彌爾頓了頓,“他往常也挺好。我本就不曾期待,在宮裡頭,能夠有坦蕩直白的人心。”

這句話一出,宋正則也神色一滯,喟然一嘆,“是爲父對不起彌兒你。”

宋彌爾佯裝不明白自己父親的這一聲嘆。

人在世間,總有太多的不得已,不論是什麼身份,享有它提供的便捷權利,必然要承擔它所要求的義務。

“不說這個了,爹孃,今日您們來找我,總不會只是爲了探究當日我離宮是什麼原因吧?”宋彌爾又不笨,自家爹孃這般“興師動衆”地來,定然是有話要囑託。

宋正則與樂思越聽了這話,神色卻十分不自然,樂思越目光閃閃爍爍,“沒、沒什麼要緊的事。怎麼,一年未見我的女兒,中途又發生了這麼多事,難不成也不許我們來見你?”

“娘,若是真無事,本該女兒來拜見爹與孃親的,可眼下卻是爹孃先來女兒這兒一步。定然是有什麼要事。”宋彌爾眼珠一轉,“說罷,是不是與陛下有關?”

樂思越摸摸宋彌爾的臉頰:“可憐我兒冰雪聰明。”

她默然不語,竟是不打算自己開這個口了。

“罷了,你要知道便告知於你。”宋正則無可奈何看向閉口不言的樂思越,“總有個人要當壞人吧?看來這壞人又是該我當了。“

宋彌爾眉尾一挑,“爹孃是想勸我回宮?還是說,有人託了爹孃勸我回宮?”

不等宋正則與樂思越回答,宋彌爾自然接下去,“我就說,清早陸訓便來與朱律切磋討教。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只在我面前晃個眼,這可不像陸訓的行事作風。卻原來不需要他出馬,某人是請了我爹孃來做說客。可這要比陸訓哭鼻子靠譜多了!”

窗外某顆大樹不自然地顫動了一下。

屋內宋正則與樂思越對視一眼,終是樂思越先開了口,“也不是說客。若是此前便知曉檀璇的幾多苦楚,我說什麼也不會答應陛下。如今倒叫我與老宋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樂思越越說越氣,“老宋你說說看,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我瞧着陛下吧,覺得他也不容易,也有苦楚。可眼下我瞧着我閨女,我便覺得我家檀璇更不容易。”

“有些事也不容外人置喙。”宋正則捻了捻好容易蓄起來的美須,“我便說說我這頭看到的,其他的事,彌兒你自己去判斷。”

宋彌爾下意識挺直腰背,“嗯,爹,您說。”

宋正則組織了一下語言,“彌兒,你可知爲何你差不多月前發的密信,我們如今纔到明玉州?”

“是因爲我發了密信便離開,你們未曾得到我的消息?”

宋正則點點頭,“這倒是一方面。不過既然彌兒你已主動暴露位置,宋家與皇家情報機構遍佈大曆,若是有心去找,怎麼會找不到你?”

宋彌爾開玩笑,“爹的意思是,這一個月以來,咱們宋家與陛下那邊,都還不曾用心找過我咯?”

宋正則被宋彌爾問得啞口無言。

樂思越恨鐵不成鋼似的看向宋正則,“就你太不會說話!這回我可知道了,你原先能當了丞相,定然是看在宋家的份上······”

宋正則苦笑不已,“夫人,且饒過我!”

樂思越嗔道,“還是我來說吧!這段時日,我們沒能即刻動身,是因着孃的身子骨不好,若不是知曉你的消息,娘恐怕還不能從牀上起身。拼了個把月,日日喝藥如同喝水一般,這才拼得眼下能來尋你。”

宋彌爾伸手緊緊握住樂思越的手給予安慰與歉意,樂思越拍拍她的手繼續說道:“我們與陛下是在前來明玉州的路上遇見。乍然見到陛下,將我也嚇了一跳。彌兒,昨夜戰場上,你可看清如今的陛下?”

宋彌爾仔細回憶,“要說該算是昨夜後半夜了,當時天色太昏暗,不甚看得清。不過我記得,”宋彌爾回憶起來,心抽得一痛,“陛下兩鬢是如何變了白髮?而今他也太瘦了些!莫不是國事磨人?”

樂思越搖搖頭,“這便是爲何我與你爹,今日倒是想來做這個說客了。哪裡是國事磨人,不過是思念所致。他與我們一樣,不知你身在何方,思念過深,這才消瘦白頭。如今聽你說來往事,恐怕這其中還有愧疚歉意的折磨,日日夜夜不得安寧。原本我們也不知,也當是老宋致仕之後陛下太年輕,風浪大了些。老宋還本欲問問陛下,可陛下身體實在是太差了,我看行路途中,喝的藥也不比我少。偏偏他還不願透露一二,還是馬上要到明玉州時,咱們接到明玉州的戰報,又確定你牽涉其中。我就眼睜睜地看着陛下就那麼吐出一口血,昏死過去。老宋發了火,以爲是那些奴才未能好好照顧陛下,這才從安晉口中得知,自從你離宮之後,陛下便一直那個樣子,除了你的宣德宮,不踏足後宮一步。幾乎日日嘔血,整夜睡不着覺。沒幾日便生生熬白了頭髮。夜夜宿在宣德宮,卻是連你的寢殿也都不敢進,只在外頭羅漢牀上將就。你想陛下那麼大一個個頭,日日夜夜這般蜷縮着。吃得又少,又不肯睡,噢對了,每夜必要隔着屏風聽浴蘭講你的事情,才能安睡片刻······”

樂思越拭淚,“我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如今講起來,也都覺得心疼,也不知這孩子是如何熬過來的。”

宋彌爾竟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麼些糾葛曲折,一時半會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悶了半天才道,“那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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