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彌兒並不是十分相信自己的話。
也是,自己欺瞞她那麼多次,有何德何能,要求她自己說什麼她都相信?
沈湛深吸一口氣,將口中苦澀嚥下,繼續說道。
“彌兒,不管你信不信,我依舊要告訴你,由始至終,我真正擁有的,只你一人矣。文清婉,那時候我想捧着她,叫大家以爲她受寵。你也知道那時朝中局勢,只有捧一個沒有身份背景、對我不構成任何威脅的人,才能順利轉移那些人的注意力,叫他們以爲,我不過是一個好操控的皇帝。”
沈湛的神色有些晦澀,“因母后與先皇的事,我並不想做一個處處留情的皇帝。正因爲我給不了文清婉她真正想要的,她又是一個無權無勢孤零零在宮中的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免不了被欺負。我以爲,她是如她表現出來的那麼柔弱無依,我不能給她想要的,心中也便存了愧疚,想着多在其他地方彌補。”他的話語中多了自嘲,“卻不成想,但凡人,都是要貪慾的。你對她越好,她想要的便越多。”
沈湛目光灼灼望着宋彌爾,“那些日子,我在皇位之上處處受阻,經歷了不少打擊。我怕不敢去找你,因爲,你那麼好,你那麼合我意。可正是合我意,在我沒有釐清自己真心之前,我卻偏偏更加不敢見你。怕難堪,怕你覺得我沒用。我不過登基半載,那些朝臣們,便以子嗣爲由威脅於我。於是我便想,那就有個孩子吧。”
“我自然是不會動別人,可那時候更不是與你孕一個孩子的時候,不僅僅是因爲他外祖家的身份,更因爲你還太小。於是我便將主意打到了文清婉身上。我準備了叫人以爲歡好的迷幻藥。卻不想,文清婉先我一步,在我的茶盞裡下了東西。”
“本來,我對她還有一二分憐惜和遲疑,那一刻,我半點猶豫也無。趁着機會便用了藥。事後湯老一個方子,叫她以爲懷了龍嗣。”
宋彌爾恍然,“所以那時候你都是裝的?”
“是,裝作歡喜,裝作高興,”沈湛偏過頭,不敢再看宋彌爾的眼睛,“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殘忍,且無情?”
他低着頭,忐忑不安,不敢去聽宋彌爾的答案。
宋彌爾沒有正面回答,手指點在桌面上,理清自己的思緒,“既然是假孕,你本來也只是給朝臣們做做樣子,好叫他們閉口。因此,文清婉纔會小產。我猜,你只是停用了有假孕症狀的藥,又叫淤血排出。卻恰好撞上了別人的計謀上,便將計就計,讓文清婉適時地小產。可是她第二個孩子,又是怎麼回事?”
這是段讓沈湛非常沒有面子的往事,但如今在宋彌爾面前,他也顧不得什麼面子,只直言道,“文清婉有了自己的心思,我便不再用,便是做做樣子去了驚鴻殿,連話也不曾說,卻叫她心中瘋魔,故技重施,我避開之後,沒有想過再對她用藥,她卻試圖瞞天過海,找了侍衛,有了身孕。”
宋彌爾這才恍然大悟,自己曾經以爲沈湛冷血,連對着爲自己生兒育女的女子也冷硬了心腸,聽聞文清婉再次有了孩子,卻是連一絲笑意也無。她還當是沈湛厭棄了文清婉,才如此這般,原來那時候沈湛已經知曉文清婉私通侍衛,混淆皇室血脈一事。
“可是爲何你不當場揭穿?便是爲了面子,也可以私底下讓她再次落胎,爲何卻叫她將那孩子生下來?”
“因爲我發現段淼有鬼,但並不確定她的意圖。見她接近文清婉,心中蹊蹺,卻要瞧瞧她究竟要做什麼。”
宋彌爾打了個響指,“原來如此!所以江月息那時候也是無辜的?所以你早就知道梅玉容有問題,卻故意擡舉她,好叫她露出馬腳?這後宮的事,還有什麼是不你知道的嗎?”
宋彌爾本事玩笑般隨口一問,豈料沈湛卻低下了頭,話中飽含愧意,“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柳疏星。更看輕了後宮人心。我以爲柳疏星與我想的一樣,彼此互爲盟友,無關情愛。她有十分野心,卻不想······我更想不到,我的疏忽和隱瞞,叫別人鑽了空子,一環扣一環,纔有了彌兒你密林遇險一事。幸而你安然無恙,你不知道,當我瞧見你渾身是血滿身是傷的樣子,我覺得我竟是要快死了。”
宋彌爾玩笑的神情漸漸淡下,輕聲輕語,“卻不想你無心,她卻對你動了情。卻不想這後宮的慾望,是永遠填不滿的深壑。卻不想你的自以爲是,差點害死了我。兩次。”
無論是文清婉也好,柳疏星也好,甚至是虞汐、蔣月蘭等人,從前在宋彌爾心中,都是沈湛或多或少詔幸寵愛過的人,她身後皇后,不管願不願意與所有人共同分享一個丈夫,但表面上的大度卻還是要有的。可如今知曉,沈湛從未碰過她們。在這一點上,她還是相信沈湛。即便是從前,沈湛也是以瞞爲主,倒是從未真正下狠心在要緊事上欺騙過她。
何況這些事情騙起來也沒有意思,她稍稍一查,便能查到。既然如此,從前自己看見的那些矛盾和疑惑,放在這個理由上,倒是都迎刃而解。而宋彌爾自己卻也對這些人產生了淡淡的憐憫。說來也奇怪,宋彌爾自問不是賢妃那般強迫自己一定要善良的人,但她也是一個正常的人,當跳出自己的情緒邏輯之後,以不帶態度的眼光看待文清婉等人,在覺得她們可惡可恨的同時,也不免覺得有些可憐。
她們犯下過錯的起因,不過都是將心思寄託在了一個不該寄託的人身上。
但對於宋彌爾而言,當知曉沈湛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至今爲止只有自己一人時,她立刻覺得順心了不少,連帶着對沈湛曾經的欺瞞也少了點情緒,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爲自己心中的的確確有着沈湛。正是因爲有他,纔會厭恨他的欺瞞,纔會對柳疏星的話有那麼大的反應,纔會一味地曾經想要逃離。她也慶幸,慶幸自己曾與沈湛青梅竹馬,慶幸自己的家世,慶幸自己受到太后的喜愛,不論是哪些原因,才叫沈湛一開始,並沒有試圖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對待自己,這纔在自己心中有他的時候,他心中也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