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孟彥弼將後背賣個對敵的侏儒, 奮不顧身撲向九娘陳素那邊, 血花濺出, 身中兩刀,他也不管不顧, 長劍直刺阮玉郎後心。

阮玉郎手中紫竹簫反手一格,悶響一聲, 劍簫相擊, 孟彥弼虎口發麻,長劍險些脫手,驚覺他是服了藥刺激出潛能, 更不能讓他靠近陳素九娘她們,招招皆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殿後和皇城司打鬥的禁軍,分出了七八人,銀槍列陣, 守在了陳素等人身前, 但阮玉郎和孟彥弼身法太快,他們長-槍根本無法插進去。

杜氏見情勢危急至斯,吸了口氣, 拍了拍陳素的手, 低聲對九娘道:“大伯孃去了。”

九娘眉頭一揚, 霍地站起身來。杜氏已拔出身前禁軍腰間的一把長劍, 越過他們, 往孟彥弼身後追來的侏儒刺去。她雖沒有什麼功力, 但出身將門, 招式有板有眼,那侏儒倒不敢輕視,一刀轉頭砍在杜氏的劍身上。孟彥弼的後背因此少捱了一刀。

杜氏手腕劇痛,長劍脫手,轉眼那侏儒刀刃逼近。

鏗鏘一聲,刀鋒再次轉向,劈落破空而來的利箭。杜氏退開兩步,又拔出一把了長劍。

九娘再次抽箭上弦,厲聲喝道:“快,擋住那兩個侏儒,護住孟將軍!”

只顧着守護陳素和趙淺予的幾個禁軍醒悟過來,趕緊繞過只見身影不見人的阮玉郎和孟彥弼,長槍斜指,直往那幾個侏儒身上招呼。一枝小小竹箭也飛了過來,沒等到被長刀劈落,已斜斜落在了一個侏儒腳邊。

九娘身旁的趙梣咬着牙又舉起手中小弓,上弦滿弓,跟着九娘手中箭同時再次飛出。

“別打了——”趙元永滿面是淚,高聲喊道。可惜殿中一片混亂,無人理他。

婆婆說得對,爹爹他錯了,就算得了天下也得不到人心。眼前那個剛剛禪位的幼帝,看起來只有六七歲的模樣,竟也不怕死。她們都不怕死,甚至一心求死。

爹爹,別打了,你錯了。趙元永喃喃低語,卻被阮眉娘攬在了懷裡,退到廊柱旁。

“成王敗寇!”阮眉娘冷然道:“大郎,你看看爲了皇位那無知小兒都敢螳臂當車,天下唾手可得,你哭什麼哭!”她看向樑老夫人,想到在洛陽的孟存,不免十分得意。你們個個重情重義,又怎麼是無情無義之人的對手。只是郭氏教養出來的趙元永卻這麼怯懦,實在可恨。

樑老夫人也在不遠處看着阮眉娘,心中無限感慨,幾十年宿敵,曾因孟三之死也對她心懷歉疚,今日終於拔刀相見你死我活,倒也痛快。想到孟存和孟建,她挺直了背脊。不論出身,無關血統,兒孫們走什麼樣的路,有什麼心魔,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看着並肩作戰的九娘和趙梣, “太后教子有方,殿下有勇有義,妾身欽佩。”樑老夫人寬慰道。

向太后手腳還在發抖,卻點了點頭,低聲道:“孟家上下赤膽忠勇,纔是難得。”

***

日頭慵懶地掛在皇城上空,多少年不聞的急促馬蹄聲從大內各殿門前疾馳而過,鴿羣被嚇得呼喇喇地從琉璃瓦上飛起,轉了兩圈,慌里慌張地沒入宮牆深處,在它們眼裡,四面八方奔跑的禁軍、內侍、宮女十分可笑,但滿空亂飛的箭矢卻極其可怕。

趙栩和高似來不及等殿前司禁軍撞開被皇城司鎖閉的皇儀門,直接率領親衛和帶御器械縱身躍過皇儀門,沿着皇儀殿和垂拱殿之間的宮牆上撲向北面的慈寧殿。

剛剛擊退了樞密院叛軍的孟在,也同樣等不及破門,從集英殿的琉璃瓦上飛身直奔慈寧殿。遠遠的就見到了東面宮牆上的趙栩等人。雙方互相看了一眼,不趙栩的手剛剛指向西北,孟在立刻轉向,朝此慈寧殿西面的龍圖閣天章閣的方向掠去。

趙栩和高似等人一躍入慈寧殿,弓箭班的精兵鬥志昂揚,高呼起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震得大殿內的人耳鳴不已。

趙淺予又哭又笑起來,摟着陳素喊:“娘,你別閉眼,哥哥來了,哥哥來了——!”

趙栩和高似劈手奪過弓箭班軍士手中的弓和箭袋,不約而同地抽出六枝長箭,上弦,抱弓,滿月。

利箭破空聲刺耳之極。慈寧殿正殿大門轟然倒了半邊下來,瞬間又噗噗噗插滿了箭矢。趙栩所帶人馬一加入戰鬥,院子裡叛變的皇城司和入內內侍省的近百人已死一半,餘者倉皇失措地退入大殿。殿內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殿中曹軻和李瑞明正吵得不可開交,被推進來的叛軍推推搡搡,頓時衣冠不整踉踉蹌蹌跌倒在旁。不少官員面上露出絕望之色,誰想得到遠在鄭州的皇帝竟然已經到了殿外,想起他殺伐決斷的手段,紛紛不寒而慄。

賀敏默默取下頭上的長平腳襆頭,捧於胸前,注視着阮玉郎的身影。妻兒昨日已被他想法子暗中送出了汴京,他自問一心效忠於太皇太后與先帝,意圖扭轉乾坤,不想竟倒行逆施,成了阮玉郎的幫兇。又或者他心裡其實也都清楚明白這位郡王就是阮玉郎,只不過存着利用他扳倒趙栩的念頭。

與虎謀皮,自作自受。半世清名,毀於一朝。

兩頭血戰的禁軍大喜,拼殺更是勇猛。

阮玉郎一聲悶哼,生受了孟彥弼一掌,借力飛向趙淺予身前。紫竹簫連消帶打,瞬間已將剩下的三個軍士殺了,五指並掌,直落趙淺予的脖子。

陳素意識已漸渙散,疼痛似乎逐漸離開了她,但見到阮玉郎如鬼魅一般又近在咫尺,畢生的力氣都用在了此刻,雙手拼力將抱着自己的趙淺予推開。

她早無面目苟活於世,又怎會害怕死於仇敵之手。她死了,再沒有人能用她要挾六郎,要挾兄長,再也沒有人知曉她所犯下的不貞之罪,再也沒有人苦苦糾纏於她。她深藏於心底的秘密,就此帶走。

“素素——!”

“娘——!”

殿前殿後同時傳來幾聲高呼。

阮玉郎一掌劈在陳素肩頭,改掌爲爪,將她死死捏在手中,紫竹簫擋開了九孃的一箭和迎頭而來的一箭,即刻拖着陳素向側前方飛躍,同時躲過了身後幾箭,紫竹簫中最後幾枚暗器朝着身後的趙栩和高似激射出去,人已到了九娘眼前。

九娘見他雙目赤紅,脣角卻依然似笑非笑,只是口鼻溢血,早已不復往日玉人風華,顯然也已經是強弩之末,毫不猶豫,手中弓當頭劈下,虎口劇震,長弓斷爲兩截。

弓一斷,九娘擡手就去拔髮髻上的喜鵲登梅簪,卻被身邊趙梣猛然撞開。

“先生小心——!”

“十五郎——!”向太后和九娘齊聲驚呼。

阮玉郎怒極,紫竹簫落下,毫不留情地擊在趙梣的小肩膀上。趙梣一聲都喊不出來,小臉發白,喉嚨卻已被阮玉郎夾着紫竹簫捏住,疼得毫無知覺,無聲嗆喘,雙腳幾乎離了地。

“撒手——!”趙栩忌憚陳素和趙梣,手中劍點向阮玉郎的雙手,喝道:“胸口——!”

阮玉郎將手中趙梣推向劍尖,趙栩咬牙收劍。阮玉郎趁勢轉過身來。卻聽噗嗤一聲,一根精鐵箭簇從他胸口劍傷處冒了出來,血如泉涌。他渾身氣血翻滾,險些被斃於當場。

高似一擊未能竟功,急得雙目赤紅,長弓一折兩斷。

阮玉郎勉力一手拖着軟綿綿不知生死的陳素,一手掐着趙梣的咽喉,退到一根廊住前靠在了廊住上,將手中兩人擋住了自己上下要害,一時只覺力竭,身子晃了晃,笑道:“兆王還真是無用啊。”

大殿上雖然還在廝殺,叛黨卻已只是負隅頑抗。趙栩一把攔住要衝上去的九娘和趙淺予,帶御器械們圍在他身旁,孟在已清理完殿後的皇城司衆人。杜氏也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孟彥弼。向太后和樑老夫人極憂心地看着阮玉郎手中的陳素和趙梣,身不由己地走到了趙栩身後。

“大郎到爹爹身邊來。”阮玉郎柔聲道:“你可怕死?”他還要再賭一次人心。

四個侏儒渾身是血,和燕素等人護着趙元永和阮眉娘小心翼翼地繞過高似孟在和趙栩等人,走到阮玉郎身旁,將他護住。

趙元永卻已近崩潰,看着他可怖的模樣,想伸手去抱抱他卻又不敢碰到他,只嘶聲搖頭道:“爹爹,你不要死,也不要殺人了,你放了他們,我求他們給你拔箭——”

阮玉郎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中小臉通紅舌頭已吐了出來的趙梣,笑道:“我的兒子,竟不如趙璟的兒子麼。”

陳素暈沉沉中悠悠醒轉,視線所及之處,是如獵豹一般蓄勢待發的高似。她避開他焦灼傷痛的目光,看向一旁,表嫂和彥弼總算都平安無事,表哥一家團聚了。六郎來了,阿予和阿妧也都沒事……

阮玉郎手下一緊,陳素痛不欲生,卻死咬牙關一聲不吭。高似目眥欲裂,右手握成了拳,青筋畢露,微微顫抖着。

阮玉郎看着趙栩道:“你還不自己動手?自廢雙目,我便放了你娘,自廢雙腿,我便放了你弟弟。又或者,你爲了做皇帝,讓你娘和這個弟弟給我陪葬。我倒也不吃虧。”

趙梣一雙小手無力地垂落下來,雙目無神,看起來卻有點高興,他這次不害怕了,大娘娘看得到他這般了不起,他救了先生一次,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郎。

九娘嘶聲哭喊了起來:“十五郎——!”待要衝上前去,卻被趙栩攔住,淚眼中只看到他緊抿如刀鋒的脣,還有幽深黝黑的眸子。

向太后一口氣提不上來,暈厥在了樑老夫人身上。

陳素奮力擡起還能動彈的一隻手,想要去掰開阮玉郎的手指。

“好!”趙栩沉聲喝道。

被壓在大殿門口的叛黨們不敢置信地擡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