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現世之世

辭別知辨居,一念獨自走出了思遊峽。而這一次和以前一樣,他覺得自己都不願意再走進這裡。倒也不是爲了如意,而是但凡需要到這裡來尋找線索的事情,必然都不會是芝麻小事!

可這一次的離開,一念心裡仍舊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凝視着自己那根已經解除了煩惱絲的手指,壓力彷彿一瞬間全部轉上了心頭,而這份壓力也絕不是可以憑自己主觀去解除的。

現在,也許他只能寄望如意的耐性有盡頭,或者上天賜給那好姑娘一個真正值得託付終身的人。而自己,其實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只殘存下人們眼中看到的這幅去殼而已了!

無論從小所受到的那種“博愛”的教導究竟是對是錯,一念感到自己的感情確實已經早就消逝在哪讓自己永生也無法忘記的一刻了!

如今,自己該做什麼?又還能做什麼呢?

漫無目的的漂浮在雲端,腦中浮想聯翩,而下意識俯瞰卻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帝都的上空了!

心裡稍微猶豫了一下,一念終究還是繞到了城牆外的僻靜處落身,然後徒步走進了城裡。大約午飯時分,一念在一座半新不舊,說不上奢華,倒也並不寒磣的宅院門口停住腳步。

他在這個世上原本就沒有幾個親人,而且都已經是多年未見,說心裡從來一點都不想是騙人的,可又總是覺得如果真的見到了也未必能說些什麼。

就這麼躊躇了好半天,那大門似乎是對他的踟躕不前感到厭倦,終於自己緩緩打開了。一個相貌頗爲清秀,衣着雖樸素,但極爲整潔,一看就知道是極有涵養的少婦在丫鬟陪同下緩步走到臺階。

乍一見有個***在自家門前發呆,少婦和丫鬟都明顯有些驚訝,繼而臉上出現了慍怒之色!

而當丫鬟看似準備開口責備時,少婦卻突然一下衝下臺階撲進男人的懷裡大哭起來。

這一下可把丫鬟給嚇得六神無主了,主母在家中下人的心裡一向是個凡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可此時這般情形實在是曾經連想都不曾想過的。

此時一念心裡也不免爲血濃於水的溫情所感染,輕輕撫摩着妹妹起伏不定的背脊,柔聲安慰:“好啦!別哭了,哥大老遠來看你,難道就讓我在這站着……?”

似乎是突然醒來,少婦忙直起身子拭去眼淚,緊握着的哥哥的手往裡走,同時吩咐丫鬟去讓府中下人準備飲食。

被妹妹拽進其家裡,一念四處打量。看得出,妹妹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倒是蠻安逸的,這樣自己是也可以安心不少。

“哥!上次見面還是我出嫁,一晃……這都八年了,你也不想着來看看我!對了,爹和娘還好嗎?”

回想起當年因爲父親堅決反對妹妹的婚事,自己挨不過她央求便偷偷送了她來京城成親!是啊!那時候自己也正是剛剛度過了一段最難熬的日子,本來是打算回家取體味一下親人的溫情,可沒想到卻正碰上妹妹和人私定終身,以致和父母反目!不過後來回想那也未必不是好事,起碼可以避免自己的事被父母知道。

而說到這個妹夫,其實一念對這個人本身沒什麼看法。對他來說,只要妹妹喜歡,而且爲人可靠也就足夠了!

可之所以父親死活不肯答應,一來是不免有些保守的觀念。但更重要的是因爲他不喜歡那個做朝廷總捕的女婿!

說起來,當年皇帝偶然重病,朝中上下束手無策,因而羣臣建議往民間求索名醫。於是當時帝都總捕頭“鄭安國”在奉旨尋訪名醫的途中,路經一念家所在的荒山野村,聽說了醫術精湛的一念的父親。

本來父親是絕不願意和朝廷扯上半點關係的,可也明白既然行蹤已被發現,想輕易脫身是不可能的!因此老人無奈之下便只好想着就去試試,如果治不好也罷了,治好了自己也不圖什麼名利,落個平安回來繼續過自己安生日子就好。

看起來一切都還算順利,之前心裡的隱憂也並未發生。只是老人怎麼都沒想到,自己雖然安全拒絕了朝廷的留任之意,但這一來一回之間女兒居然和那護送的總捕頭日久生情。而且還不顧雙親反對,與之私定終身。

說起鄭安國這個人,在當朝絕對是位難得的忠臣良將,且在帝都之內清譽頗佳。只是其爲人不免過於迂腐,當年對岳父拒絕爲朝廷效力就頗有微詞,自然更加不會討喜!

雖然對這個千里送妻的大舅子不無感激,可卻也對其爲人的孤高不羈頗爲不悅!因爲一念的師承父母雖然知道,可妹妹卻僅僅只知道他從小投師仙家,並且對丈夫提起過。而鄭安國聽聞他送妻子來千里之路僅用了兩天就到,可見必然身手不凡,因此便有爲朝廷延攬人才之心。

但可想而知,他必然只能是白費脣舌。加上岳父一向對朝廷毫無恭敬,鄭安國心裡邊自然而然將這對父子視爲同類目無君上之徒!

如今和妹妹重逢,一念心裡不免生出許多感慨,一時倒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忽然,門口走進個懷抱幼童的中年婦人。妹妹龍清荷忙過去接過來孩子到哥哥面前,臉上盡是喜慰和慈祥!

“哥!這就是你的小外甥,桐兒!來乖乖,叫舅舅……”

一時間,一念不知怎麼心裡突然感到一陣茫然。幾乎是無意識的接過外甥放在自己腿上,心裡究竟是怎麼一種感覺?卻也無論如何也摸不清!

好半天,一念纔好像撥開了蒙在雙眼上的迷霧,正好遇上了孩子那雙清可見底,又滿含好奇的陌生眼神!

“哎!時間過得真快,好像才一轉眼的功夫,我居然都已經當舅舅了!”

“可是我看,哥你和以前也沒什麼兩樣!不愧是修仙練道的世外高人,就是和我們凡夫俗子不一樣!”

一念聽了微微苦笑,他自己心裡是最清楚不過的,雖說自己已經是而立之年,但容顏與少年風華其實並沒有多少改變!這自然要歸功於自己從小刻苦修煉的頂尖仙法,可是外表只能對別人掩飾,而內心又豈容自欺欺人?

“小荷!哥這次只是順路經過來看看你,見到你過的好我也就安心了……”

沒等他說完,龍清荷一把抓住他手,滿臉的幽怨不捨:“哥!咱們倆雖說是親兄妹,可你從小就拜師學藝去了,回家的次數少得可憐。你知道嗎?小時候每當我看到人家孩子們在一塊兒玩,我都會跑回家去問爹孃,爲什麼我的哥哥不能陪我玩?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第一次回家的時候帶着我在天上飛,那時候我開心極了,一點都不再羨慕別人家的孩子。直到今天,你一直都是我心裡最崇拜的人……!”

一念聽得心裡一陣陣酸楚,龍清荷偷眼看着他,臉上表情更加淒涼:“當然,我也知道或許你們這些高人早就不在乎我們俗人的親情了!可是八年不見,你就忍心這麼轉頭走掉,連話都不肯多跟我說幾句?”

暗暗嘆氣,一念心裡對這個妹妹何嘗真是毫無牽掛?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心裡會產生太多的負擔,畢竟自己的人生已經很悲哀了,又何必牽連他人?

可是,孩子總是單純、善良的!雖說對自己這個舅舅還很陌生,但小小的心裡似乎已經可以感覺到這個人是自己可以與之無條件,無芥蒂去親近的!

而一念,他在這個孩子身上也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世俗那種複雜,煩惱,只似乎是回憶起了一些自己早已記不起的曾經!相比之下,一念心裡覺得外甥似乎比親妹妹更加親近!

其實人心就是這樣一種不受教條、規定約束的東西。道理告訴我們親情的可貴,但親人之間一定可以親密無間嗎?

事實上,人生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由外部環境所左右的,不是因爲人的能力小,而是必須瞭解自己所處的環境,才能抉擇順逆!

“特立獨行”只是一種方式不同一般的表象,並不是真正的脫離現實。但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過想要逃離現實的時候,可不知他們是否想過?

自己所見、所感是否真的就是現實?即便是,自己又能逃到哪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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