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夢思打開了臥室的燈,拿着遙控器熟練地調亮度,直到滿意才把它放下,顏雪染觀察着她的動作,更是惴惴不安。
她不像暖暖一樣衝動,她一直是優雅而高貴的,而這種氣質反而成了她最壓迫人的地方。
“雪染,坐,別那麼拘謹。我很久沒回來了,只想好好看看。”
“恩。”
“你瞧,這個婚紗照是我們結婚二十年時補照的,那時候我好像還沒老,現在就不行了,他一走,我就老了好多。你瞧瞧這頭髮,一個月就要染上一次。”
“媽,對不起。”
“你幹嘛道歉?我又沒說什麼,其實你能回來,我挺高興的,爲了慶安,也爲了北寒,真心爲他們高興。”
她的雙手愛憐地在相框上游走,和善地笑容帶着回憶,那神情不特別,卻讓人挪不開視線。顏雪染一直知道他們的感情很好,所以她一直不敢面對何夢思,她不曾後悔,可當時她怎麼做都是錯。
“你不知道吧?慶安被抓走之前,跟我說一定要相信你,然後我就信了。雖然我知道這樣很盲目,雖然我時常會覺得不甘心,但我還是信你。慶安的確對蘑菇過敏,所以家裡從來沒做過菌類的食物,但是兩個孩子都不知道,這樣的事,我相信外人也不會知道。”
顏雪染鬆懈下來,已經排練好的話都用不上了,何夢思是個家庭婦女,可是她非常睿智,顏雪染知道一個女人要控制自己的感性衝動是很難的,可何夢思做到了。
她對蕭慶安的感情那麼深厚,卻一點兒不影響她理智地分辨事實。她說得盲目跟輕信,都只是以退爲進,真正控制她的不是感情,而是思想。
跟這樣的人說話,真的好容易。
顏雪染聳聳肩,又搖搖頭,“看來媽已經有答案了。”
何夢思正視顏雪染,清澈的眸子像是要看進她的心裡,雖然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最接近事實,可這三年她一直不願意相信,陰謀論充斥着她的生活,似乎他殺的結論纔會讓她好過一些。
可惜,蕭慶安是自殺的……
“看來,我的答案是真的。”
她自嘲地笑笑,隔了一會兒,等到點好的香薰燈已經散發出薄荷地香氣,才猛吸一口香味,問道:“爲什麼呢?他在裡面過得不好嗎?他捱打了,被嚴刑逼供了嗎?”
三年前,蕭慶安走了,留下一堆的事情,何夢思強壓下心頭的疑問,由着顏雪染幫蕭北寒做事,從始至終只默默地看着材料,從沒有逼問過一句,後來顏雪染跟蕭北寒分手了,她就更沒有理由問了。
這些話,她壓了很久了。
“沒有,我去看爸的時候,他沒有外傷,他也說了沒有被人打過。不過您也知道,人在那種地方關着,想要不憔悴也是不可能的,才幾天的時間,他就瘦了很多。這些我都跟你們說過,這些都是實話。”
“那爲什麼呢,爲什麼要拋下我們呢?慶安是很顧家的人呢。”
話說到這兒,何夢思的口氣依舊和緩,沒有任何強迫的樣子,好像顏雪染說了也罷,不說也罷,她被動地承受着結果,卻沒有反抗的餘地,她的溫柔讓人不忍心隱瞞。
“爲了你們。蕭氏集團旗下有很多的子公司,經營的業務各不相同,另外蕭氏還向其他的有限責任公司投資,基本是第二大股東,事業蒸蒸日上。可是爸有一天突然發現被算計了,他很聰明也很敏感,一旦察覺到了危險,就會立刻做出應對。”
“算計?”
商戰雖然慘烈,可何夢思很少接觸,她這種碧玉無瑕的女子,蕭慶安不忍心讓她染上塵世的污濁,所以她一直以爲商戰只會出現在電視劇中,對商場上的人心詭譎知之甚少。
“是。幾家全資子公司相繼爆出了醜聞,而控股的子公司又出現了股票被人收購的跡象,雖然法律有規定,收購比例達到全部股份的5 %時就要報告,可是對方用了不同的人收購,每個都不超過5 %,而這些人看起來完全沒有聯繫。”
“沒有聯繫,那是什麼意思?”
即使面對着這樣的事情,何夢思說話已經是穩穩當當的,她熱切的眸子出賣的她的心,可她溫柔的話語總是如春風般沁人心脾,顏雪染已經卸下防備,由着她問,由着自己答,她只要守住底線就好了。
“如果他們實際上受控於同一個人,可以把他們認定爲一致行動人,這樣會強制他們暫停收購股票並且報告,但是爸動用了很多人脈,始終查不出來他們之間是否有聯繫,收購問題還在繼續。”
“然後呢?”
“對方目標很明確,哪些子公司要打擊,哪些要收購,都是經過分析的,公司的報表可以直接在網上查到,但是經營管理中的問題,只有爸知道。那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對,所以他決定了,如果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就棄車保帥,正好那幾家公司有好多合同到期,他決定暫緩續約。後來戰況愈演愈烈,他決定放手,只是他剛發出召開臨時股東大會的通知,沒來得及做出決定,就被人帶走了。”
何夢思靜靜地聽着,不再打斷顏雪染的話,她知道雪染已經努力把這些說的通俗易懂,可對於一個家庭婦女來說,還是有些晦澀,她一邊聽着,一邊逼着自己消化掉。
“在蕭氏集團中,爸擁有隻是相對控股權,他如果想做決定,還是要爭取50 %以上的表決,他已經說服了一些股東,只是還沒來得及做而已。但他還是就做了佈置,給北寒留了很多忠心耿耿的人,所以北寒接手集團時纔會那麼順利。”
何夢思點點頭,這事兒她是知道的,也不是沒懷疑過,只是當時高管任期正好屆滿,她想或許慶安早就想趁機提拔他們,只是被兒子用了而已。
“爸不讓我把這些事情告訴北寒,他說他在商場上混跡這麼多年,憑着他的人脈依舊查不出來的人,一定不好對付。爸說,北寒的個性太沖動,雖然年輕人多點衝勁也好,可是這種事急不得,至於暖暖,她比北寒更衝動,所以爸讓我守口如瓶,一個字都不能對他們說,而您,從來沒有私下問過我。”
“我一直把你當女兒,你那時候樣子憔悴、悲傷、矛盾、痛苦,暖暖那麼逼你,差點把你弄瘋,我一個當媽的,怎麼忍心再去責難?慶安說他信你,我就信了,可我心裡還是怨你的,你別怪我,我怨你一點,心裡就能好受一點,這樣我就可以忽略他是自殺的。”
何夢思鬢角的銀髮好像多了幾根,被燈光一照,閃閃的,她捋了捋頭髮,依舊是優雅的模樣。她嘴角含着意味不明地笑,顏雪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下去。
有些話壓得太久了,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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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不怪您,您一直對我很好,可您也是個女人,那時候北寒忙的昏天暗地,暖暖忙着歇斯底里,這個家最平靜的人就是您,我知道這些都是僞裝,因爲您是長輩,您要撐起這個家,所以我不能主動找您說,不能做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繼續說吧。我雖然沒有親自經歷,還是聽說一些的,商戰啊,說不定就家破人亡,可當時的蕭氏沒到那麼悽慘的境地,慶安那麼做,應該還有別的理由。他沒有犯罪,我們都很清楚。”
“是。可是對手的準備非常充分,把材料做得很像,真假難分,想要查清楚需要耗費很多的時間,而當時正好是一月份,所有的年報、總結都要在一月完成,所有的疑點都要像股東說明。如果這件事沒有解決完,會毀掉公司的形象。萬幸蕭氏沒有上市,要不然強制信息披露會讓蕭氏重創的。”
“的確。但他們也不會無限制的查下去啊,總有時限的吧,只要時限過了,就可以把人放出來了,再不行咱們可以辦個取保候審什麼的。”
“僞造的資料特別複雜,職務侵佔、逃稅,對手不斷地僞造證據,每天都有不同的罪名,根本不可能辦取保候審。爸是晚上出事的,那天下午還有人交了新的舉報信,雖然這些誣告的人都得到了懲處,可他們始終沒有說誰是幕後黑手。我找人跟進了這幾個人,每次出來都要在衆目睽睽下犯事然後再被抓進去蹲着,這不是很奇怪嗎?”
“你的意思是……?”
“裡面很安全,沒人會逼問他們。”
顏雪染執業的時間不長,可是見過的案例很多,這種事兒早就習以爲常,可何夢思不一樣,她很訝異,實在想不通人心怎麼可以壞到這種地步,爲了隱瞞真相,他們寧可犧牲自由,年年在監獄裡度過。
他們都瘋了嗎?
“對方想要趁機散步消息,中傷蕭氏,等到股東大亂着急拋售股票時,把股票買過來,等爸被證實無罪放出來之後,蕭氏已經不再是從前的蕭氏了。哪怕不能跟爸一決雌雄,他們背後的人也可能成爲蕭氏的第二大股東。”
“可是公司的股東里面,有好多都是慶安的好友!”
“感情是最容易崩掉的,一個月兩個月他們可以等,但是如果更久呢,一季度半年,檢察院一次次退偵,爸還是沒有放出來呢,那時候感情就會徹底崩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