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月兒~”
夕陽的餘暉受盡,不知不覺天已經開始發暗,遠處傳來疾步的馬蹄聲,葉闌正神色慌張的策馬往這邊趕,錦月心中一緊,若不是出了大事,依照葉闌散漫的性子,是絕不會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但能出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
馬匹還沒跑停下,葉闌便飛身下了馬,直接飛身到錦月身邊,附聲在錦月耳邊說了幾句什麼,聽風樓有特備的傳音之術,憑你武功再高,耳力再強,也聽不見一個字,赫連鳴謙只是看到錦月臉色變得很不好。
“家裡出了些事,我回去處理一下。”
錦月斂了斂心神,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樣慌張,免得赫連鳴謙擔心,但心中早就七上八下了,因爲她手裡很重要的籌碼,正頻臨着滅絕的危險,她怎能不急。
“好,你們騎閃電回去吧,還能快一些,若需要我幫忙,你儘管開口。”
錦月點了點頭,沒在說一句其它的話,因爲她已經沒有心思去跟赫連鳴謙說些什麼,恨不得現在就插上翅膀飛回去,於是轉身便跟葉闌騎上閃電飛奔回去,把葉闌騎回來的那匹馬留給了赫連鳴謙。
兩人匆匆遠去的背影只剩下零星一點,赫連鳴謙大概可以猜測出,葉闌告訴錦月出的事,肯定跟南宮霖有關。剛纔他心裡是矛盾的,他既怕錦月回去的早了阻礙南宮霖刺探的計劃,又擔心錦月回去的晚了,南宮霖會有性命之憂,也怕聰慧如她,難免會猜出是自己跟南宮霖合謀算計了她,一氣之下跟自己決裂。
蒼穹的孤月緩緩升起,稀疏的點綴着幾顆星辰,夜風吹拂着錦月散落下來的幾縷髮絲,揚起落下,揚起落下。背對着的是一身比夜還要黑暗的人影,虔誠的跪在地上,將一本卷宗舉過頭頂,滿臉的慚愧。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早已經把發生的變故講述清楚,不敢漏掉任何一個細節,此時他不敢擡頭看他的主子,這個年歲不大,卻沉穩睿智,讓人畏懼的女子,他正等着她給他宣判,因爲此時,他的性命早已經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淄從這年少的樓主十二歲接手聽風樓,聽風樓中不少人心存不服,欺她年幼,又是個閨閣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但這爲樓主算無遺策的心智,跟雷厲風行的手段,不出一個月,聽風樓中的人都甘心臣服了。
這些年對於犯錯之人,她從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心慈手軟,今日他怕是無生還的可能了,但葉確實是他咎由自取,惹出如此大的禍端,聽風樓自創立以來,從不曾遭遇過此中挑釁。
“沈幕請樓主責罰失職之罪!”
沈幕的聲音如一口悠揚的洪鐘,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在密不透風的密室裡,有震耳發聵之效,往常闖入之人,只聽聲音都能嚇的半死,會錯以爲是這聲音是來自地獄的呼喚。
錦月依然不動聲色的在窗前立着,神色凝重,眉心蹙起,不發一言,很難讓人猜出,她在想些什麼,沈目微擡了眼簾,瞟了一眼錦月臉上的神色,立刻收回了視線,他不明白,如此美豔的一張臉,怎會讓人望而生畏。
“沈幕,聽風樓的案宗密室,你沈家守了幾代?你又守了多少年?”
錦月突然的發問,讓沈幕猝不及防,連忙叩下身去,手臂依然託着那捲案宗,這些事,他日日計算着,早就刻在血脈裡了,自然可以不假思索的道出。
“回樓主,沈家傳到我這裡,已經是第七代,今日起,我已經守了十七年零三個月外加五天。”
聽風樓關鍵地位上的人,不是每代樓主親自培養的,便是世代傳下來的,若不是絕對中心可靠之人,是絕對不可能靠近聽風樓關鍵的秘密,而且絕大多數爲聽風樓收集情報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聽風樓的人,在爲聽風樓做事,沈幕不明白,錦月爲何突然問起這個。
“記得到很清楚,不知你是否記得,上次闖入聽風樓案暗室,而且可以活着逃出去的,是什麼時候?”
沈幕將身體趴的更低,心中慚愧萬分,幾十個頂級的高手守在一條暗道,竟然能讓闖入者生逃,身爲首領,他絕對要付主要責任。
“從未有過先例,沈幕願一死贖罪。”
說話間,沈幕將身體直起,將手裡的卷宗慎重的放置在地上,拔出腰間的寶劍,欲想自刎,葉闌眼疾手快,騰的一聲,抓住了他的手臂,以往閒散的眼眸露出凌厲的殺氣。
“你瘋了,不看這是什麼地方?”
經過葉闌出聲這一提醒,沈幕才意識到,在樓主面前自刎,這不是贖罪,而是公然抵抗樓主的權威,對樓主的決策的對抗,他真是糊塗了。
“沈幕會給樓主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沈幕提起手中的劍,又附身叩了一個響頭,算是一個告別,起身就打算離開。葉闌知道,他這是要去尋個隱秘的地方,然後去了結自己的性命,聽風樓的人自小遵從的便是忠心跟誠信,絕不會食言,尤其是對聽風樓的樓主。
“去審理司領你該有的懲罰,傷養好後,儘快回來。”
沈幕提劍頓住,詫異的看了一眼錦月,卻只能看見一個曼妙的背影,他朝葉闌看了一眼,才確認自己方纔絕非幻聽,他知道這是錦月故意對他網開一面,但犯錯總歸是要受罰的,否則難以服衆。
“沈幕遵命!謝樓主不殺之恩。”
說完噗通一聲,單膝跪地,一首扶着寶劍抵住地面,錦月沒有在出聲,葉闌到對他試了個眼色,沈幕會意,起身無聲的離開。
審理司是聽風樓專門用來懲罰犯錯之人的地方,裡面的刑罰雖重,但也都是皮肉之苦,動不了筋骨,更傷不了性命。但算起來已經有些年頭沒人進去過了,審理司一直形同虛設,因爲自錦月當上了聽風樓的樓主後,犯錯的人根本沒機會去到哪裡,便背處決了,沒想到如今這審理司又開了張。
“月兒~”
葉闌從地上將沈幕放置的卷宗撿起,拿給錦月,錦月轉身接在手裡,垂着眼簾怔怔的看着,卻沒有打開,伸開手指,輕輕從案宗上端撫摸到下端。
“放眼這天下,有什麼人的輕功能高於你。”
葉闌知道錦月爲什麼這樣問,他的輕功已經算得上登峰至極,沈幕他們幾個人的圍截,他也試過,在他們沒有使出全力的情況下,他都未能逃脫,那闖入之人定然要在輕功上,高出自己許多,但這談何容易。
“如果據咱們收錄的信息看,便只可能有一種可能性了。”
錦月清眸微微睜大了些,似乎聯想到了什麼,心中訝異而難過,做了一個讓葉闌不要說下去的手勢,握着卷宗的手,不知情的情況下緊了緊。
“你猜到了是嗎?”
錦月咬着脣角將身體,重新轉過去望着窗外,嘴角浮出一絲苦笑,握着卷宗的手顫動不已,她從來沒有這般覺得無所適從過,剛剛鮮活了沒幾天的心,一下子被再次打入萬丈深淵。
“難怪,他今天會如此反常,原來真的不是我多心了,我終是信錯了他嗎?”
葉闌將手放置在錦月肩膀上,一直以來,錦月雖然心繫在一個人身上,但因爲種種緣由,不敢徹底敞開心扉,今天不過稍加嘗試,便得出這樣一個結果,怎麼能叫她不心寒。
“你也無需多想,或許他們沒有惡意,只是……。”
“哼~”
錦月的手掌覆在了窗櫺上,狠狠的抓緊了橫在窗臺的旋木,眸光閃閃,一股酸楚堵在心間,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她恍惚覺得,下一刻她便要步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其實我不是怪他,而是覺得好難,好難呀。”
這麼多年來,她寂苦的守着一顆心,謹慎的算計着所有人,如今稍稍鬆弛了一下,便引來滅頂之災的變故,她覺得未來沒有了盡頭,也沒有了盼頭,更加沒有了希望。
“月兒,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我現在去安排密室的轉移,你信我,不會有事的。”
聽風樓存放案宗的密室,是整個聽風樓依存的根基所在,容不得有一點隱患,每次只要有外人發現闖進,無論他是不是被當場處決,密室都要有一次遷移,免得有漏網之魚泄露了風聲。
“這件事,先不用忙着去做,你先派人把右相府裡外堵截了,禁止消息外漏,最好……。”
錦月將話說到次,頓了一下,茫然間送了抓着旋木的手,旋木上的木刺扎進了手心了,奇怪的是,她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最好,太宰府外也派人守着,若有人靠近右相府,像往常一樣,當場觸覺掉。”
其實阻絕消息走漏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斬斷禍根,若是根源不在了,外面什麼人過來滋擾,都不會引起什麼大事,但那人,錦月是不想也不忍心動的,所以葉闌一直也沒提,打算秘密處決,省的錦月爲難。
“你不怕萬一……”
錦月將視線放遠,怔怔的望着黑幕中的明月,那清冷的寒光,似是能將人心凍結,她一直努力的掙扎着,希望可以留存給自己一絲溫度,如今她從心底煩透了做那輪孤月。
“明日我打算進宮一趟,一切該有個盡頭了,不然我怕自己會瘋掉。”
錦月輕聲一語,讓葉闌住了口,難怪錦月說遷徙密室不急,也是,那件籌劃已久的事情一旦開始,確實沒有遷移的必要了。
“我這就派人去做,幫你拖過這個晚上,但月兒,雖然不該說,但我還是想你再考慮一下。”
他不是答應了順從錦月所有決定嗎,這麼如今卻猶豫起來,葉闌如今心神不寧,他特想有一個人,能明確的告訴他,他如今的決定是對的,可唯一能給自己這分心安的人,已經不在了,希望有朝一日,地下相見,義父不會怪他。
“記得留份解藥給我。我這便去趟節華閣。”
葉闌不情願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瓶,放置在書桌上,如一陣風從窗子裡飛出,消失在夜幕之中。
錦月垂着眸子,將手裡的案宗甩在桌案上,從袖中抽出絲帕,胡亂的擦了擦掌心的血跡,桌案上擺放的那幾幅畫卷,明顯是被人翻看過的,尤其是其中一幅,邊緣似乎背大力的抓過,褶皺的厲害。
錦月伸手將褶皺的一幅抽出,彈開綁着的紅繩,嘩啦一聲,畫卷展開,清晰的赫連鳴謙四個字,映入眼簾。
若是剛纔只是猜測,如今她已經十分的篤定,那闖入暗室的人是誰,他依然沒有徹底的放下心中的結,卻還肯聯手算計她,他是不是心中也是苦的。
節華閣外的一院子菊花如約綻放,映着走廊上懸掛的燈籠,透過火紅的糊紙投下的燭光,本嫩黃的顏色泛出了胭脂紅,牆角處的幾朵白日裡沒曬到陽光,有些花瓣上還殘留着沒蒸發的露珠,像是誰痛哭過一番的模樣。
院子裡空無一人,裡屋是有燈亮着,門卻被關嚴實了,說起來這還是錦月第一次在夜裡出現在節華閣,對於南宮霖,她存着很複雜的情感,不單單因爲他在赫連鳴謙心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沈幕說,闖進暗室的人中了他們數劍,走廊裡本就沒什麼光亮,不確定是否傷到要害,但他們的劍上都是淬了毒的,這毒可比成王在晉州給她服下的藥性強的多,除了聽風樓的解藥外,根本不可能解的了,怕是南瀲灩谷那能壓制百毒的藥,都不見的能起什麼效果。
窗櫺上印着一個來回走動的影子,話夾雜着一些響動,錦月猜測,除了這毒以外,南宮霖的傷勢恐怕也不輕,他向來身子弱,是什麼讓他不顧性命,也要闖一闖聽風樓的暗室,難道鳴謙沒有告訴南宮霖,這些年來他爲此折掉了多少人,卻一無所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