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神秘之處,便是窺探天命的本領,從來不會存在半點差錯,日月同輝,鳳凰臨世,涅槃而生,天下清明,便是葉家祖上推測出的,如今她肯附加上整個聽風樓,足以證明她有多麼不想留在他身邊,這對天下來說是是幸,但對他確是不幸。
“窺探天命後,你當如何?”
墨承乾沉聲一問,錦月清淡的眼眸突然一怔,葉家世代因爲窺探天命而折,而天家卻從來沒有關心過問過,他們將如何。
“這世上從來不會有,不付出代價便可獲得的東西,我想皇上應該比我瞭解吧,葉家所謂的窺探天命,無非是用自己的壽命做祭品去換而已。”
錦月清淡的目光移到窗外,越過高牆,停留在青翠的竹林之間,就像這冬季常青的竹林,是需要無數的炭火,遠處烘烤着,方呈現了此番美景。竹林是清翠喜人,而誰有想過那炭火的悲哀。
“我知道天家一向忌憚葉家能夠扭轉乾坤的本領,只要皇上選擇後者,從我之後,家人便再也不會留存了,沒有葉家的支撐,聽風樓便如一盤散沙,不足爲懼,而皇上便可穩坐龍椅,做到真正的高枕無憂了。”
墨承乾沉聲許久不見回答,直到錦月回眸看他,向來風雲不變的帝王竟然蹙着眉頭,定定的望着她,他明白,她的意思是她不會再有後人,聽風樓從此在他掌握之中,但他也不明白,這普天之下所有女子覬覦的後位,何以讓她如此避之不及。
“你這樣傾盡一切能換取多少的時光?”
晉州的事情,錦月早知不會瞞過天子,更何況她是故意讓他知曉一切的,知曉她心有所屬,而且是在他心中很有分量的一個人,也是幫他默默守着帝位,他存了虧欠的人。
“少則三載,多則五年。”
墨承乾怔怔的笑了笑,環視了一下四周,目色停在牀榻右側的屏風之後,他已經看到那影子不安的晃動了,他有些得逞的快意,更多的是沉寂的悲哀。
“若你真是葉家預言,天降的鳳凰,豈不是違天而行?”
錦月淡笑這搖了搖頭,她若真是確定自己有着鳳命,那她此番前來不就是自取其辱嗎,葉家信天命不錯,但絕非只是信而已,有時候更擁有左右天命的能力。
“其實天理循環,並非是一成不變的,只要月肯交付自己的壽命,鳳凰之預言,自然會轉接到另一個合適的人身上,畢竟一個將死之人,承載不起天下運勢。”
四目暇接之處,眼前的女子眼底依然靜謐,能夠將生死看的如此淡,又如此通透的人,她是第一個,怕也是唯一的一個。
“朕知道你所說的轉接是誰,但你沒有聽說,朕曾經答應王書墨的事嗎?”
當時就有人告訴錦月,王書墨用一半的家財,不僅換的天朝嫡駙馬之位,還換的皇上暗許不讓弦陽入宮之說,起初她也是信了的,但不信的是,這樣一個有個雄心壯志的皇帝,怎肯爲那一半的家財,放棄有着鳳命的皇后,置天朝的安慰與不顧。
“皇上是真的答應了嗎?”
錦月眸子裡帶着懷疑的笑意,明明什麼都看破了,還偏偏僞裝着不知去問,這件事鳴謙他們這樣心思縝密之人,都沒有產生懷疑,而眼前這個女子,卻一語道破其中玄機。
“哈哈哈,難怪世間傳聞你別具聰慧,果然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你就不怕戳穿了朕,朕會震怒。”
錦月雖然不敢公然的得罪天子,卻也沒想着討他喜歡,畢竟她沒有攀龍附鳳的心思,她能理解王書墨爲什麼默許了那樣的傳言流出,因爲這樣,弦陽才更有機會躲過鳳命之說。
“說實話,月怕的太多了,怕的舉步維艱,怕的不堪負重,也正是因爲怕的多了,相比而言,這一件便不那麼重要了。”
墨承乾點目光變的有些溫怒,她是第一個敢說,怕他是一件不重要的事,這是對他權威的公然挑釁,也正是挑釁的舉動,證實了她方纔的話,她是真的不怕。
“有沒有人說過,你不太會說話?”
錦月笑了,笑的淺淡靜謐,不像帶着月色,反而如落暉的朝陽,引起人心底的舒暢,這樣的笑,若能封存在着死氣沉沉的皇宮,是不是會有意思的多。
“大智若愚,大愚若智,總不能所有好處,都讓一人佔全了,月是不太會討喜的說話。其實皇上想要個會說話的,不是很容易的事嗎?,何苦爲難月呢?”
是很容易,這宮中上至皇子妃嬪,下到宮女太監,那個不是口綻蓮花的討他歡喜,可他卻從沒有真正的歡喜過,反而是眼前這個不討喜的,能引起他心中一分歡悅,人真是奇怪。
“既然你來是給朕選擇的,那朕現在想把這個選擇權交給你……”
錦月淡淡的掃視了墨承乾一眼,希望從他臉上能看出什麼,問題是她提出的,讓她選,自然不會有第二種答案,可他真的就這樣容易的答允了,錦月總覺得這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我……”
“你先不用急着回答,就像你說的,天理循環,瞬息萬變,等你真的想明白了,再回答朕也不遲。”
錦月垂目皺了皺眉,顯然還沒有想明白墨承乾,這麼做的真正意圖,天理循環,瞬息萬變,他在籌劃着什麼,讓着風向隨着他變,讓這人心順了他的意,他倒不如一口拒絕,反而會讓她安心些,再想其它辦法,迫使他答應,可如今怎麼纔好。
“那月先告退了。”
錦月俯下身去行禮,今天有太多第一次,墨承乾在錦月身上看到太多的不同,比如現在,一向都是他屏退別人,從沒有人敢跟他告辭。
“玉和在你府中還好嗎?”
錦月依然俯着身,眸光微微擡了擡,她心中想着,是不是赫連鳴謙跟皇上提及了昨夜的事情,他竟然不親自來問她,反而用天子的權威,迫使她回答,她在他心裡果真是個外人。
“玉菊公子是家弟的先生,月跟他並無交涉,皇上若想知道,可問問我父親。”
錦月三言兩語,把所有的責任全部推到右相身上,而把自己摘乾淨,只要她有意隱瞞,看來從她口中是問不出什麼來了。
“既然這樣,朕便抽空問問右相,你先回去吧。”
錦月俯身行禮後,墨承乾目送若有所思的錦月離開了驚華宮後,才側目到哪屏風之後。
“出來吧。”
幾聲分外沉重的腳步聲從屏風之後傳來,赫連鳴謙是習武之人,怕是也只有這番情景之下,才讓他放下所有,走出這般沉重的步子。
“現在,你還決定用你的一生自由,來跟朕換她嗎?”
赫連家的後人從來不曾入仕爲官,赫連鳴謙之所以違背祖訓,爲的便是幼年時輸掉一個賭注,承諾給墨承乾效力七年。
他以爲犧牲掉自己的一生的自由便可以承擔所有,卻不曾想她所承受的遠比他想象的要多,他希望她活着,即使日後與她天各一方,形同陌路,他依然希望她可以活着。
“爲什麼一定要是她?”
接二連三的打擊,再加上南宮霖的生死未明,早讓赫連鳴謙失去了分寸,他知道錦月隱瞞了他很多,但卻沒想到,這隱藏背後的心酸。
“朕也想問你,爲什麼要是她,朕一早就向你們挑明瞭,並蒂明姝身邊有鳳影,可你們呢,一個個還是都陷進去了,朕不追究,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眼前是有着成爲千古一帝雄心壯志的皇帝,他有什麼資格奢求天子顧念總角之好,再說,如今的天子早已經不是那個,事事都顧及他們的大哥哥了。
“王書墨那件事,爲什麼要騙我們?”
墨承乾眉頭皺的很厲害,今天是怎麼了,一個個都敢公然的違抗他,還都這般理直氣壯的譴責他,他們千般不願,萬般委屈,難道他就事事順心了不成。
“鳴謙,朕或許比你們自己更瞭解,你們會對什麼樣的女子動心。”
都說他精於算計,可他那些小伎倆,怎能及得上眼前這位帝王的萬分之一,他再對人設防,也信着玉合跟這位帝王,而這位帝王卻從來沒有信過任何人。
“臣告退。”
赫連鳴謙給墨承乾行了一個標準的君臣禮,私下相處,這是赫連鳴謙第一次跟他行這樣大的禮,他要的不就是這份至高無上的權威嗎,爲什麼赫連鳴謙行這樣的君臣禮,他會感到心酸。
赫連鳴謙不待墨承乾答話,大步流星的轉身離開,跨過高高的門檻時,衣襬帶着一份決絕打在了那門框上,墨承乾覺得心口被人撕裂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擾的他苦不堪言。
他記得小時候赫連叔叔,經常會帶着赫連鳴謙跟南宮霖到宮裡來,在這宮裡,容貌上出類拔萃的人數不勝數,可這兩人的出現,竟然會讓整個後宮的美人黯然失色。
他們年齡相仿,宮中皇子也就只有他一個,加上在宮中出入自由的傅風致,四個人很快就玩到一塊去了。那時的傅風致很是活潑,年齡最小,鬼點子卻最多,經常帶着他們四處闖禍。
他一直知道傅風致對他的心思,赫連鳴謙跟南宮霖也清楚。他故意向傅風致透漏自己想成爲千古一帝的決心,果不其然,那個傅家混世小魔王真誠的給他說。
“太子哥哥,致兒幫你。”
他至今忘不了傅風致看他的眼神,那樣清澈,那樣赤誠。或許那時她不知道幫他將付出怎樣的後果,但她做到了,卻從來沒有想過退縮。沒有怨過,沒有恨過,那樣一個孤傲如梅的人,在他面前,永遠是仰望的姿態。
當年他便知道赫連鳴謙跟南宮霖,他日絕非池中之物,赫連叔叔最是重情重諾之人,赫連叔叔教導出來的孩子,自然也是,於是他便和傅風致一起設計了他們,得到了他們幫他穩定乾坤的承諾。
是的,他一直算計着所有人,拋開一切情感,只爲登上那至尊的位置,他以爲唯有站在那令所有人敬仰的高度,他才能擁有一切。可如今赫連鳴謙因爲那個女子跟他表現出來的疏離,卻讓他如此心痛,如此的難過,難道他真的錯了嗎。
不,不會的,那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是他長久的嚮往,是他存活下來的意義,犧牲這些私人的情感又算得了什麼,他不該動搖的。
臨都的天籟小館依舊是座無虛席,優美的崑腔在大廳裡繞樑迴盪,粉墨登場的戲子,用那柔美的身段耍着好看的花槍,不時會有人高聲叫好,一擲千金的打賞。
“怎麼了,臉色這般不好,可是病了?”
錦月喝一口手邊的清茶,瞥了一眼神色緊張的,坐立不安的弦陽,從坐到這裡起,她總是時不時的四處探看,小廝來上個茶點,她都會如驚弓之鳥。
“沒,沒有,這戲唱的真是好。”
弦陽將視線趕快移到那戲臺上,還故作鎮定的拍手鼓掌,錦月徑自笑了笑,。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她自小玩樂的時間少之又少,對戲可以說一竅不通,好與不好,她沒資格評斷。
“你倒是說說,這戲那裡唱的好?”
閒暇聽聽戲,便是世家閨秀僅有的娛樂方式,錦月記得,赫連鳴謙倒是挺喜歡聽戲的,錦月的確想去了解一些,這同樣的故事,同樣的腔調,卻會有人一遍一遍的聽,究竟它的妙處在那裡。
“臺下唱的是崑腔,它最大的特點便是抒情性強,格律嚴格,文詞古奧典雅,而這天籟小館的戲子,動作細膩,歌唱與舞蹈的身段結合的巧妙而和諧。你看那個青衣,聲調纏綿婉轉,柔曼悠遠,聲音的控制,節奏速度的徐疾以及咬字,都恰如其分的好。”
錦月淡笑着聽絃陽眉飛色舞的描述着,她認真的去聽,可她說的精妙之處,她卻絲毫品味不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