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承乾順着秋澄的視線看過去,那恬靜的臉龐總像是籠着一層薄薄的光暈,看的人極其的舒服,讓人覺得她美的不單單是表象,更是神韻。
“傅小姐一說,奴婢也這麼覺得,慕小姐真是人中龍鳳的人物。”
采薇突然接口了這麼一句,讓錦月手中的銀筷啪嗒一聲從手中掉落下去,采薇連忙彎腰去撿,順便出聲致歉。
“看奴婢,不太會說話,慕小姐莫要見怪。”
采薇使了個顏色,便有小宮女取了一雙新的遞給錦月,錦月藉此深看了采薇一眼。采薇是何須人也,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用人中龍鳳去形容人。
“一個比喻而已,怎麼驚慌成這樣?”
墨承乾威嚴的語調擦過耳畔,錦月將視線從采薇身上收回,伸手抓住了小宮女給過來的銀筷。采薇方纔這句話,肯定是墨承乾私下授意讓說的,試探她的反應。
“月失禮了。”
錦月懷着滿心的憂思,繼續挑着手下盤中的魚刺,秋澄左右看了看,她怎麼覺得今天自己說什麼都是錯的,便又轉頭看了一眼毓秀,毓秀還是事不關己的態度,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面前的一道四喜餃。
“皇上,我什麼時候能離開呀?”
秋澄眉心一挑,毓秀早不提晚不提的,怎麼在這尷尬的時候,提了這事,雖然她也好像問一問,她長這麼大,還沒在一個地方困過這麼久呢。
“怎麼,宮裡不好嗎?”
墨承乾將手中的銀筷放下,眼角卻瞄着錦月,似乎盼着能從她平淡的神情中,看到她內心的想法,但發現只是徒勞。
“再好,也有待膩的時候,我想我家谷主了。”
一句再好,也有待膩的時候,讓墨承乾的眸光寒了幾分,直直的盯着毓秀,毓秀權當看不到,依舊我行我素的喝着小碗裡的蓮子羹,到看的秋澄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出聲大圓場。
“皇上,我倆在外面野慣了,這都困在宮裡好幾個月了,憋都憋壞了,你就放我倆出去吧。”
秋澄趕緊抓住了墨承乾的衣袖撒嬌,毓秀一向說話直,連個彎都不拐,就她這語氣,別說放她倆出去,一個弄不好,她倆的小命都沒有了。
“皇上~”
在這個空檔,錦月將挑完魚刺的一小碟魚肉恰好端給墨承乾,墨承乾陰沉的臉色突然緩和不少,秋澄突然覺得,墨承乾嘴角似乎流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來。
“想離開,就離開吧。”
墨承乾再次拿起銀筷,將那剔除魚刺的魚肉夾起放在嘴裡,突然覺得比平時吃的美味很多,不知他什麼時候,心情味蕾都能因爲這麼女子有所改變。
“真的,謝皇上,謝皇上,你是天下最好的皇上。”
秋澄興奮的差點要跳起來了,還對錦月眨了一下眼睛,明顯的在感激,錦月垂眸笑了笑,她方纔確實有意幫了秋澄一把。
“天下還有第二個皇上?”
那句脫口而出的話,被墨承乾這麼一噎,秋澄乾笑了幾聲,便連忙將毓秀拉了起來,就準備往外跑。
“當然沒有,皇上你跟慕小姐慢慢用膳,秋澄告辭了。”
爲了防止自己再說錯話,秋澄扯着毓秀一溜煙的跑了,彼時毓秀還抓着方纔喝蓮子粥,來不及放下的勺子。
“皇上,這大半夜的,宮門早就關了,要不要奴婢送一下傅小姐跟毓秀姑娘。”
采薇看着秋澄毓秀着急忙慌的跑出了門,再看一看天色,便溫聲提醒墨承乾。宮門一關,若沒有皇上的旨意,是不會再開啓的。
“不用,她倆別的本事沒有,翻牆的本事沒人攔得住。”
采薇怔了怔,突然明白了墨承乾的意思,便躬身退了下去,依照秋澄跟毓秀的武功,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出宮,確實不是難事,原先不走,只是礙着還被受罰。
宮殿裡沒了秋澄跟毓秀,瞬間安靜下來,一個默不作聲的在挑魚刺,一個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在一旁侍奉的宮女,都覺得四周的空氣都壓抑的很。
“行了,不用挑了,朕吃膩了。”
吧嗒一聲,墨承乾將銀筷撂在桌子上,除了錦月外,所有人都緊張的不行,因爲他們都察覺到,皇上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沒明白皇上心情爲何又不好了。
“滿桌的珍饈美味,單單隻用一道,自然會膩,膩了皇上便換一道吧。”
錦月依舊垂着眉眼,將銀筷搭着盤邊放下。墨承乾眸子微微眯了眯,聽出了錦月的意有所指,身子隨即向後仰了仰,饒有興致的看着錦月。
“你就確定,他有一天不會跟你說膩了?”
墨承乾怎麼聽不出,錦月故意把宮中的女子,比作盤中的菜,而他就是那個時常會對一種菜色膩味的薄情之人,常人薄情會招鄙夷,但皇帝薄情便是常態。
“若真有那麼一天,也是月咎由自取,就不牢皇上費心了。”
錦月無懼的擡眸,對上墨承乾幾乎要噴出火的眸子,這還是她第一次公然在墨承乾面前承認,自己心中有人。旁邊的宮女雖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卻明白皇上真是怒了。
“你屢次忤逆朕,當真覺得,朕不敢殺你。”
墨承乾性子的陰晴不定,是天下盡知的事情,但寢殿的所有宮人,還是被嚇了一嚇,畢竟她們還沒見過,皇上會將怒氣這樣赤裸裸的顯在臉上。
“怕~,月也很惜命,但在月心裡,有些處境比死亡更可怕。”
眼前的面孔依舊恬淡如溫軟的春風,卻激的墨承乾心口怒火蔓延,若換一個人,他會毫不猶豫的處決掉,但因爲是她,他便不能下手,或許也有那麼一點捨不得下手。
“你是爲白日裡的事情,跟朕置氣?”
賢妃跟淑妃一個善於僞裝,一個驕縱跋扈,自小便在一起,孃家的勢力都不小。
因爲兩家世交的關係,一直擰在一起,所以墨承乾纔想借錦月的聰慧,讓這兩股勢力分散開,這樣他纔好控制,聰慧如她,應該看出來了。
“置氣?皇上真是擡舉月,月自問沒有資格。”
錦月從袖口抽出絲帕擦了擦手,挑了一晚上的魚刺,她的手有些乏了的僵硬,但別人看來,還會覺得這是皇上給的殊榮,真真的可笑。
“朕是利用了你,但朕也親自來安撫你了不是嗎?”
在墨承乾的意識之中,他能過來陪錦月用膳,便有足夠的分量,讓任何人肝腦塗地的爲他做任何事情。
“月是有些心機,但皇上可知,月今生最大的夙願是什麼嗎?”
墨承乾看着錦月擰了擰眉心,因爲他想起了曾經錦月給他說過,怕餘生寂寥,怕等待無期,但他此刻儼然待她不同,這些憂慮完全可能不存在。
“你說?”
雖然現在表面上錦月像是心屬赫連鳴謙,但墨承乾隱隱的覺得,這些都是錦月想擺脫進宮而使出的招數,像她這樣聰慧的女子,怎會輕易將自己的心交出去。
“算了,夜深了,皇上請回吧,這宮中有太多的珍饈美味,等着皇上去品嚐。”
錦月本想告訴墨承乾,她這一生最厭煩的便是跟人耍心機,便是被人所利用,但在思忖一重,跟這薄情的帝王說這些,他怎麼會在意自己的感受。
“若是朕今天想嘗你這一道呢?”
錦月的身體突然震了震,原本靜謐的眸子突顯一道驚異,她知道在這深宮之內,若是墨承乾堅持,沒人能救得了她。
“月只能說,月不願意,如何做,就看皇上自己了。”
墨承乾的眸光從凌厲到耐人尋味的變換着,錦月掩在袖中的手緩緩的攥緊,因爲眼前帝王的決策,便會左右她一生的宿命。
“你總有一天會願意的。”
墨承乾徒然起了身,右手託在錦月的下巴上,冷冷的笑了笑,隨後戲謔的鬆開,甩袖離去。
噗通一聲,錦月攤到在座椅上,目光空洞的看向前方,卻不知在看些什麼,隨後將眸子緩緩的閉了起來。
“小姐~”
青鸞靠近輕喚了錦月一聲,錦月平定心神後,再次睜開了眼睛,看到一衆的宮女似乎正等着收拾桌上幾乎沒動的飯菜。
“撤了吧~”
錦月話一出口,便有小宮女靠前將桌上的方纔一一撤走,采薇猶豫了一下,走近了錦月。
“方纔小姐也未曾用什麼,不如奴婢去小廚房給小姐在準備些清淡的飯菜過來。”
采薇在錦月身邊待了這些天,也看出了錦月平常的飲食異常的清淡,想是這桌子飯菜不和她口味。
“月沒胃口,不勞煩姑姑了。”
錦月作勢要起身,青鸞連忙搭手將錦月扶了起來,采薇垂立在一旁遲疑了一瞬,才輕聲開了口。
“奴婢跟在皇上身邊十六七年,從來沒看皇上對誰如此用心過,慕小姐日後定將貴不可言。”
說起十六七多年,錦月轉身看了采薇一眼,她茫然想起采薇足足大了她十歲,而墨承乾也長了她十歲,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不她已經被墨承乾抓的死死的了。
“貴不可言?”
錦月嘴角溢出一絲諷笑,說是貴不可言,但這貴不可言背後會有多少辛酸,怎麼從沒人說起過一字半句。
“奴婢知道慕小姐不貪圖這份貴不可言,但有時候,命運使然,是躲不過的。”
錦月驀然轉眸看向采薇,這番話也是墨承乾讓她說給自己聽的嗎,自己真的就躲不過去了嗎。
“多謝姑姑提點,月乏了,姑姑請回吧。”
錦月深知采薇不過是墨承乾的傳話筒,她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倒不如買她個人情,將話就此打住,畢竟墨承乾曾許諾,進不進宮的決定權交給了她。
“那慕小姐早些安歇吧,奴婢告退了。”
采薇面上常年掛着一份得體的笑,躬身從寢殿之中退了出去,錦月茫然坐在桌前,透過紗窗,看向窗外的殘月。
等到月圓,科考便開始了,皇榜張貼出來,於情於理,墨承乾都會對她有所賞賜,那時無論如何,她都要在金殿之上,要墨承乾當衆兌現承諾。
即便他不同意給自己跟鳴謙賜婚,此事一旦宣揚開來,她必將聲名狼藉,墨承乾肯定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再將她娶進後宮之中。
寢殿的宮人紛紛褪去,室內一片寂靜,錦月伸手揉了揉眉心,這算是一場孤注一擲了,贏的什麼,輸掉什麼,都無可估量。
“你也下去吧,讓我靜一靜。”
彼時青鸞正託着夜明珠走過來,聽到錦月的話,低聲答了聲是,便將放着夜明珠的燭臺放在了錦月面前,悄不聲息的退了出去,順手還將門關進。
透過層層的宮牆,還能聽到輕微的打更之聲,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三更天,但錦月依舊沒有一絲睡意,便隨手撿了一本書冊子翻看。
或許思慮過重,漆黑的字體在眼前晃動,一句話讀過一遍又一遍,她卻不能知曉這句話的含義,看來她的心真是亂了亂的一塌糊塗。
咯吱一聲門牆,有微不可查的腳步聲靠近,錦月忍不住擰了擰眉,只以爲是青鸞去而復返。
“怎麼又回~”
錦月轉頭,一句話還沒說完,便頓在口中,進來之人並非青鸞,而是身着夜行衣的赫連鳴謙。
“你怎麼進來了?”
錦月連忙環顧四周,這般的時辰,又是在後宮之中的驚華宮,赫連鳴謙一個外臣進來,若被誰知曉了,那可是殺頭的死罪,即便是墨承乾想保他,也保不住的。
“你不用緊張,我進來不會有人知道。”
赫連鳴謙將手搭在錦月身上,科考試卷一經擬定,本以爲錦月會鬆快些,沒想到兩三日不見,錦月卻比忙綠時更顯的憔悴。
“鳴謙~”
錦月伸手攬住了赫連鳴謙的腰,將頭貼在赫連鳴謙的胸膛上,聽着他賦予節奏的心跳,不安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方纔她表面鎮定,其實內心早就亂的一發不可收拾了,差一點,只差一點,她便躲不過去了。
“怎麼了,皇上是不是難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