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藍只覺得心不停往下掉,彷彿進了無底深淵。她咬着牙道:“你相信他?”
陳折戟沒有回答她,而是徑直問雷辰:“儲君殿下既然是來向末將打招呼,順便帶你的小妾走,爲何要出動這麼大的陣仗?”
雷辰徐徐開口,流暢自然得彷彿他說的都是鐵一般的事實,他道:“將軍不知道,本宮這侍妾本事大得很,不僅武功高強,還會一些小障眼法,本宮不得不防着。”
“障眼法?”陳折戟玩味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不錯,”雷辰說話的姿態有些苦惱,又有些自豪,彷彿在爲自己有這麼一個武功高強本領強大的侍妾感到爲難又開心,“有時候真是拿她沒辦法。”
陳折戟瞥了鬱藍一眼,意味不明地道:“儲君侍妾?”
鬱藍瞬間炸毛:“你纔是侍妾!你們全家都是他侍妾!”
陳折戟答道:“我全家就我一個人。”說着他又看向雷辰,“她看起來,可一點也不像崇拜本將軍。”
雷辰沒有一絲羞恥,厚着臉皮答道:“她比較彆扭,平日裡就口是心非,走火入魔以後更加嚴重了。”他輕咳一聲,道,“那麼將軍,夜深了,本宮這就將人帶走,將軍也早些休息吧。”
鬱藍瞳孔一縮,轉頭看向陳折戟,她等他的反應。她不相信陳折戟會讓自己和雷辰走,就算是忘記過去相處的時光,難道心裡那些感情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嗎?她剛剛被陳折戟的反應弄得傷透了心,此刻並不指望陳折戟會幫她逃出去,但是,他也應該不會直接將自己交出去吧……
“如此麼。”陳折戟似乎沒有看到她投過來的眼神,漠然答道,“本就與本將軍無關,你帶走便是。”
鬱藍生生怔在那裡。
“陳折戟……”她喃喃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陳折戟看着她,冷漠的聲音彷彿他們是第一次遇見,他道:“本將軍的決定,還輪不到你來質問。”
鬱藍忽然想笑,她輕輕的笑,彷彿一枝燦爛春花綻放在夜色中,晶瑩剔透得讓人心悸,她道:“折戟,在山崖下那段日子,我總覺得欠你許多,因爲我害得你失去將軍之位,失去曾經的神智,但是今天……我統統還給你了。”
接下來的場景像一場噩夢,起碼對於鬱藍來說如此。她想起前世的程明,再看看面前的陳折戟,忽然覺得自己可笑得讓人幾乎瘋狂。她以爲自己得到的教訓夠多,也夠聰明和小心了,怎麼上天還是要這麼玩弄她?
陳折戟……她緩緩閉了閉眼,在心裡低低道:對不起,折戟,她撐不住了。
陳折戟在她開口的一瞬,忽然覺得心口陣痛,越來越疼,彷彿有人正活生生地將他開膛破肚,將一顆跳動的心臟從他胸腔內取出。
鬱藍轉身想逃出雷辰手下的包圍,雷辰一聲令下,數枝木箭齊發,她就算動作再快,也擋不住如此密集的進攻,終於小腿中箭。那箭上有迷藥,她中了一箭,雷辰便讓人收手,徑直向她走去。
鬱藍如同一枝寒冬中強自綻放的傲梅,雖然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卻依然冷眼看着走過來的獵人。雷辰將她打橫
抱了起來,轉身瞥了一眼陳折戟。
陳折戟不是不想動,有一萬個聲音在腦海裡,讓他快去將人搶回來。他整個人都要爆炸一樣,只覺得胸口和腦袋都有幾把斧子在砍和鋸,血肉模糊地痛。他撐着站在那裡,劇烈地喘息,但眼前一片血紅,卻是看不到任何景物。
他茫然之中,彷彿看到一處青山綠水,繁花似錦,有一座漂亮的院子坐落在山腳下,籬笆環繞,雞鴨遍地。一個眉眼熟悉的老人盤腿坐在樹下歇息,不遠的廚房裡,有個他最最心愛的身影……然而不等他仔細會想那是誰,忽然遠天的烏雲紛繁着擁簇而來,開始風起雲涌。
大火開始燃燒,樹木的灰燼和殘破的木屋在風中飛舞,輕浮的更飛颺,莊重的也降低了矜持。悶熱壓抑的氣息在遮天蔽日的火種驟然釋放,擡頭看天,黑雲壓城,波詭雲譎,重重簾幕遮蔽了紅日。
然而在這樣盛大慘烈的場景中,他卻覺得有個纖細冷漠的聲音,一直在心房外敲擊。茫然中,他看到一滴眼淚,從深黑透亮的瞳中流出。
無聲無息,卻像是流盡了三世的悲哀。
“鬱藍……”他不知不覺呼喚出這個名字,連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
剛剛遇到這個女人之後,他便覺得自己不再像自己了。他那麼輕易地因爲她的喜悅而喜悅,因爲她的憤怒而懊悔,他甚至想要輕信她的許諾和那些荒謬的說法。她對他來說太危險了。陳折戟不允許這個世上有如此牽動自己心神的存在,他不想要任何弱點。
所以雷辰問他的時候,他硬生生壓下心頭對儲君的厭惡,還有自己幾乎難以抑制的慾望,說了那番殘忍的話,任由雷辰帶走她。
但是現在看起來,他是不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陳折戟覺得自己一輩子加起來受過最沉重的傷,也沒讓他這麼痛苦過。
難道那個鬱藍說的是真的,他們真的曾經……那般相愛過嗎?如果這樣的心痛都不是愛,那這世間還有什麼真正值得悲傷的事嗎?他慢慢將腦海裡支離破碎的記憶聯合起來,彷彿已經勾勒出曾經的真相,雖然模糊,雖然還很經不起推敲,但是已經足夠讓他下定決心。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要先將人帶回來,然後細細追問,決不能就這麼放手。不然恐怕就被那女人說中,要後悔一生了……他可不想這樣!
掙扎着站起來,陳折戟一雙野獸般的黑色眼眸,夜色中如同蓄勢待發的大型猛獸,冷冷看向雷辰離去的方向。
--他要把人搶回來!
鬼面將軍陳折戟,這一生沒有打過一次敗仗,戰場上是,情場上也是!屬於他的,他一定會搶回來!哪怕對方是大延儲君,他也會用自己的獠牙和利爪,證明誰纔是真正的強者。
可惜有些事情,真心不是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陳折戟這邊下定決心要把人追回來搞清楚事情,但是等他趕到的時候,鬱藍已經不見蹤影。一地的狼藉。雷辰面如金紙,似乎是中了毒,弓弩手們正驚慌失措地將他扶起來。
這種情況,那女人還能逃出來?陳折戟深感敬佩。他站在不遠處,弓弩手們注意到他,紛紛提高了警惕,見他沒動
作,才繼續搬運自家主子。陳折戟瞥到雷辰的臉色,心想鬱藍下手倒是真狠,雷辰這模樣,毒性還不小。
不管她是自己夫人還是雷辰所謂的侍妾,敢對大延儲君下劇毒,這膽子都不是一般的大。陳折戟看着雷辰那一隊人馬離開,慶幸鬱藍逃離之餘,忽然有種莫名的失落感。最好的英雄救美的機會,就這麼隨風而去了。
但是他也沒有別的機會了,明天就要出征,他不可能放下身上的事去找一個不明來歷的女人。陳折戟望一眼夜空中光華冷清的容佩夫人,視線轉向一旁,決定將今晚的經歷當成一場可有可無的綺夢。
鬱藍拖着受傷的小腿回到罌粟的院子。幾個少女看到她狼狽的模樣,連忙圍上來幫她處理傷口,換下扯破的衣服,有人去燒熱水,她們畢竟是受過專業訓練,一切做得井井有條,而且都很聰明地沒有問起怎麼回事。
鬱藍知道自己這次如果再次落入雷辰的手中,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那位儲君殿下絕對不會有以前那麼好的耐心,說不定濃情蜜意立馬會轉變成虐戀情深,她可不想去碰槍口。
“小姐。”低啞不似少女聲音的嗓音從耳邊傳來,充滿與其他罌粟不同的擔憂。
鬱藍擡頭,看到阿八那張已經明顯長大的臉,雖然依然沒什麼特色,扁平的五官甚至連清秀也說不上,加上臉頰上的疤痕更顯得有些猙獰。但這個其貌不揚的小丫頭,卻是整個罌粟的二把手。她超出年齡的心機和手段,都遠遠不是那些少女能相提並論的。
“我沒事。”鬱藍看出她的擔心,安撫地道,“你那邊怎麼樣了?”
“一切順利,有些小角色擋道,已經幹掉了。”阿八輕描淡寫地道,唯有鬱藍知道,她這看似淡然的話語底下,隱藏着多少驚心動魄,“小姐的事情解決了嗎?”
鬱藍疲憊地搖搖頭,道:“有點超出想象……我本來已經自己可以剋制,但是面對他那張懵懂、可惡的臉,實在無法冷靜下來。說了很多不在預料範圍的東西,好像關係有點惡化。”
阿八低低道:“那麼小姐,是準備放棄了麼?”
鬱藍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我遇到了儲君雷辰,那傢伙還是不死心。當陳折戟任他帶我離開的時候,我是真的想放棄了……”她靠在椅背上,忽然擡手,輕輕覆蓋在自己眼睛上,從指縫裡看到昏黃的燈光,“但是我不甘心啊,阿八。”
“那種負心人,放棄纔是對自己好啊。”阿八對陳折戟一向沒有好感,聽說他這樣對待自家主子,更是厭惡到了極致,“小姐值得更好的男子,何必一心等着他回頭?”
“你不明白,你沒有參與過我和他的生活,不知道其中錯綜複雜。”鬱藍閉上眼睛,彷彿在回憶什麼,“最開始的時候,我一直以爲他對我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所以我總想着離開將軍府,遠走天涯,四海爲家。但是後來聽信傳言,以爲他要娶妾,我竟然吃醋了,這才發現……好像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沒有感覺。”
“但是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是麼。”阿八還是想說服她找別的人,“陳折戟明天就要出征,小姐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