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月2日,元旦假期過後的第一個訓練日,這天新兵連破例沒有出早操。起牀後,新兵們從司務長那裡領回嶄新的87式冬常服,班長、副班長們手忙腳亂的幫助新兵把領花、肩章和軍銜佩帶好,今天新兵們受銜了!
新兵連的時間永遠是緊張的、始終是排得滿滿的,授銜、軍人宣誓只用了兩個小時。這短短的兩個小時,就把一個個社會青年重新定位成共和國軍人。接着,新兵們從那座頗具蘇俄遺風的禮堂裡被直接帶到了操場上,他們要授槍!
“同志們!從現在開始你們已經正式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序列了!我代表團首長正式授予你們保家衛國的武器!”劉新年簡單的一個開場白,接着從文書手裡接過花名冊開始點名:“李永勝!”
“到!”李永勝晃晃悠悠的跑過去,敬禮、接槍,捏着一米多長的步槍像是提了根柺棍,笑得合不攏嘴。
“鴻飛!”劉新年接着點名,一擡頭髮現李永勝正一臉期待的望着他:“領了武器自動歸隊,你站這兒幹什麼?”
“子兒!連長,你還沒給俺子兒!”李永勝焦急的提醒劉新年。
“子兒?你是要子彈吧?”
“是!是!連長,沒有子彈的槍還不如棍子好使!”李永勝連連點頭。
“等你學會熟練的操作手中武器,我會給你子彈的!現在歸隊!”
“是!”
李永勝心滿意足跑回隊列,劉新年苦笑着搖搖頭。
鴻飛領到的這隻56式半自動步槍不知經過多少代兵的使用,烤蘭早已經沒有了裸露出灰白色的金屬部分,木製的槍托上佈滿凹凸不平的小坑,發着油膩膩的黑色。
“這是什麼破玩意兒?就這還保衛祖國,他媽的想自殺都難!”鴻飛把槍重重的杵腳邊。
“咣!”槍托發出不滿的抗議聲,陳志國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扭過頭,刀子一樣的目光刺在鴻飛的臉上:“你幹什麼?”
鴻飛目不斜視的低聲答道:“不小心,對不起,下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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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列裡不準說話,陳志軍不好糾纏下去,狠狠的等了鴻飛一眼扭過頭去。
其實,56式半自動步槍對步兵來說是一支非常好的單兵武器,有效射程400米,集火可以打擊800米內集結的敵人,固定標尺(300米)內幾乎指那打哪精度極高,如果裝上簡易瞄準鏡完全可以擔負近距離的戰術狙擊任務。這種武器在對印自衛還擊戰的時候出盡了風頭,但到了79年對越戰爭的時候,面對山高林密的亞熱帶從林,適合平原作戰的56式半自動步槍失去了用武之地,逐步的被原來只裝備班長、副班長的56式衝鋒槍取代。到了鴻飛入伍的時候,這種曾經爲保衛共和國安寧立下不朽功勳的步槍已經到了垂暮之年,只能出現在靶場、衛兵和禮兵的手中。
新兵們對槍械不甚瞭解,拿到屬於自己的步槍立刻有了“我手握鋼槍,巡邏在祖國邊防線上”的豪情,帶回的時候,走的雄赳赳氣昂昂,歌聲嘹亮!
槍,是爲了殺人才誕生的,新兵們發了槍就存在不安全的因素,就有了事故的隱患。按照部隊的慣例,要對新兵們進行安全教育。午飯前,劉新年宣佈:下午由各班組織槍械教育。
新一班裡,陳志軍表情肅穆,盯着新兵們足足三分鐘沒有說話。他怎麼看怎麼覺得新兵們不像解放軍戰士,槍,持得歪七扭八像一羣剛剛被擊潰的土匪。
“全體注意,我講三個問題,你們要像記住自己的名字一樣記住我說得話,我會不分場合地點的隨時提問,答不上來,有你們的好果子吃!”陳志軍口氣威嚴的說道:“一、槍,是戰士的生命,你們要想愛護眼睛一樣的愛護它!第二、熟記槍號,我的要求是忘了自己是誰,也要記得槍號!第三、嚴禁槍口對人!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
“複述一遍!”
“第一、槍,是戰士的生命,我們要想愛護……”
陳志軍聚精會神的聽完,然後把56式半自動步槍橫放在桌子上:“下面,我們進行武器的擦拭保養與分解結合。首先,認識一下你們手中的“新戰友”,它的全稱是……”
這一天新兵是在興奮中度過的,尤其是領到了屬於自己的武器,心中有股難以抑制的興奮,當陳志軍命令把槍放進槍櫃的時候,新兵們戀戀不捨他們恨不得睡覺也抱着槍。新兵們興奮的久久難以入睡,一直到了後半夜,翻身的聲音才漸漸的消失。
“緊急集合!”凌晨,王軍的低喝伴着急促的小喇叭聲刺破緊閉的房門衝進新一班。陳志軍一躍而起:“緊急集合!全副武裝!挎包左肩右脅水壺右肩左脅手榴彈攜行包……”
陳志軍的語速快的像是打機槍,這次拉動毫無徵兆,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向新兵們交待如何攜行武器裝備、打揹包,他已經預感到這次新一班要出醜了,語氣裡充滿了焦躁:“快!快!先穿好衣服再打揹包,三橫兩豎!”
新兵懵懵怔怔的不知先幹什麼後幹什麼亂作一團,兩個人搶一條褲子的、找不到揹包繩的、鑽到牀下找被鞋子的,只穿了條褲子就開始打揹包的,新一班裡亂成了一鍋粥!
“咣!”黑暗中兩個撞了滿懷的新兵一起摔倒,重重的撞在桌子上,十幾個搪瓷缸子翻滾着帶着清脆響亮的聲音只在地板上跳了一下,立刻被數不清的大腳踢飛。儲物櫃被急速拉開又被急速的關上,發出“驚天動地”的碰撞聲。
陳志軍的臉都綠了,他伸手把上鋪撅着屁股慢條斯理疊被子的新兵拉下來,三下五除二給他打好揹包,突然發現這個兵竟然沒有穿褲子。
陳志軍暴怒:“你準備用另一杆槍去掃射嗎?”
“班長我的褲子不見了!”
陳志軍這才發現拿在手裡的揹包異常的厚實,一條白襯褲的褲腿明目張膽的趴在揹包上。
“我操!你竟然把褲子打進揹包裡!”陳志軍覺得血氣上涌。
“我的褲子找到了!”新兵驚喜的低呼聲未落,日光燈突然被打開,盲人摸象一樣的新兵們立刻歡呼,慶祝光明的到來。
“他媽的是誰?”陳志軍眯着雙眼,低吼起來:“把燈關了!熊兵們,你們就給我磨吧,等會兒,我拉死你們!”
鴻飛在家時,如果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他的父親會選擇兩種方式懲罰他,一種是抓到鴻飛現行時閃電般落在臉上的耳光或者是“皮條炒肉”,另一種是,接道情報後,在鴻飛夜間歸營以後練習緊急集合並只講兩點,一點需要半小時的訓話。十歲以前,耳光、皮條炒肉的概率遠遠高於緊急集合,十歲以後,鴻飛腿腳利索了許多,學會了“敵情嚴重,立即撤退!”。平均一星期一次的緊急集合,鍛鍊的鴻飛技藝嫺熟。
小喇叭爆響起的時候,鴻飛翻身而起,抓起像脫套頭衫一樣脫下來的上衣套在身上,蹬上褲子,跳下牀的時候正好踩在抓住他鞋子的一雙手上。伴着“嗷”的一聲慘叫,鴻飛已經着裝完畢,開始打揹包!
由於條件限制,鴻飛的父親只鍛鍊了鴻飛打揹包,沒有交給他如何攜帶武器裝備。以至於鴻飛連續兩次跑到陳志軍身邊才搞明白什麼是左肩右脅什麼是右肩左脅,那條錣滿帶子的子彈帶更是讓鴻飛浪費了兩分鐘的時間。
等鴻飛蹦跳着來到陳志軍身邊要求幫他緊一緊子彈帶的時候,滿頭大汗的陳志軍纔想起來新兵已經授槍了,子彈帶他還沒有交給新兵們如何上身。
他媽的!這是那個混蛋的主意?陳志軍在心裡破口大罵,按照他的經驗,歷年新兵連的第一次全副武裝的緊急集合,均在授槍一個星期左右,新兵們能熟練使用戰鬥裝具以後才進行的,所以今天下午他根本就沒有提到緊急集合的主意事項。
“出去集合!”陳志軍幾乎是喜極而涕,現在鴻飛是唯一可以讓他挽回意思顏面的救命稻草。
竄進樓道,鴻飛在亂哄哄向外跑的新兵羣中站住了,略一考慮,扭頭有竄回新一班。一把推開已經穿好衣服正對着長繩子、短繩子和揉成一團的被子,抓耳撓腮的武登屹:“揹包我來打,你去戴子彈帶、拿槍!”
“哎!”武登屹興高采烈的跑開。
鴻飛打好揹包,把丟在牀上的挎包、水壺、武裝帶一鼓腦的掛在脖子上,拉着還在和子彈帶較勁的武登屹跑了出去。
三分鐘後,新一班最後一個跑進連集合場。
值班的二排長,不眨眼的盯着新一班整理服裝,一直等到所有人停止動作,這才轉身報告:“團長同志,新一連緊急集合,應到158人實到……”
團長!這次丟人丟大了!冷汗順着陳志軍的臉頰流下來。
團長給二排長還了禮,一聲不吭的擺擺手。劉新年尷尬的走到指揮位置說道:“現在宣佈新一連緊急集合各班成績!五分鐘以內:四班、七班,七分鐘以內,五班、九班,八分鐘以內:二班、三班、六班、八班,十分鐘以內:一班!完畢!”
“劉新年!命令部隊原地跳躍三十次!”團長直呼其名,語氣慍怒。
劉新年的嚇得頭直接下令:“是!原地跳躍三十次,開始!”
立刻,新一連的集合場上,像是在開一場現代派的打擊音樂會,叮叮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新兵們的腳下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物品。遠遠看去,新一連彷彿是在一個垃圾場裡集合。
“停!”還沒有跳夠三十次,團長已經看不下去了,親自下着口令走到隊前語氣嚴厲的說道:“今天我不批評新同志,雖然他們給我的感覺,剛剛被打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了一千公里!但是,我並不認爲是他們的錯!今天就在這裡,你劉新年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你是怎麼把我的兵帶成這個“熊”樣的?你準備讓這羣殘兵敗將去保衛首都,保衛領帥機關?擡起頭來!低頭就能解決問題了?劉新年,我告訴你!目前,新一連從你這個連長開始,一直到班長沒有一個合格的!一個星期後,我還會到你們新一連來,如果沒有根本的改觀,劉新年你自動到農場報到!”
團長說完,扭頭就走,跑步出列準備報告的劉新年知趣的停住腳步。連集合場上變得靜悄悄的,連長挨剋,新兵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劉新年倒是滿不在乎,一個標準的向後轉,笑嘻嘻的面對新兵:“同志們,感覺如何?”
新兵們面面相窺,他們不知道劉新年問的是哪方面的感覺。
“說說看!不要緊張,我保證不會批評你們,班長也不會!”劉新年站姿標準,笑容滿面:“沒有人回答,那好我點名了啊!鴻飛!”
劉新年點了一個他印象很深的名字。
“到!”鴻飛略略一想:“我們給新一連丟人了!”
“不錯,認識到了問題的關鍵性!”劉新年繼續啓發引導:“誰還有?”
“我們還需要訓練!”
“這是我們第一次緊急集合!”
“團長很兇惡!”
新兵們七嘴八舌,劉新年耐心聽完總結說:“今天我們新一連在團長面前丟人,我認爲這不算丟人!如果今天不是團裡檢驗,而是真得需要我們去處突,讓人民看到他們用血汗撫育的子弟兵,就是這樣一副丟盔棄甲的模佯,這纔是丟人,是丟解放軍的人!就你們現在這付樣子能去完成任務嗎?我說:不能!你們告訴我該怎麼辦?”
“訓練!”
“對!訓練!練爲戰!這是每一名軍人的職責!”
劉新年很輕鬆和新兵們達成了共識,從此新一連多了一項雷打不動的課目:睡前練習一遍緊急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