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毫無徵兆的,一簇煙花在頭頂篷爆開。絢爛的火光之中,周圍的人流湍急的涌動起來,一羣亞嗒盛裝裝扮的少年少女端着精緻的瓶盆從街頭歡舞而來,像一簇簇綻放的的鮮花,紛紛將水潑灑向路上的行人。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今天是什麼節日,一個少女已嬉笑着衝到面前來,猝不及防的就潑了我滿身,弗拉維茲也沒來得及躲過,只連忙將我拽進懷裡。等回過神,我們都已是一身狼狽,滿臉滿頭溼嗒嗒的往下滴水。
沒有躲避的餘地,周圍似暴風驟雨一般。顧不上其他什麼,我抓起弗拉維茲的手就上馬逃跑,饒是這樣我們也沒躲過一劫,很快就溼透了一身。
“這是什麼日子?”他摟着我的腰,一手撐起頭巾爲我遮擋,嗆了幾口水,卻還在笑。
逃到人煙稀少的地方我才停下,氣喘吁吁地告訴他,這是亞噠人的潑水節。他取下頭巾,爲我揉淨頭上臉上的水,啼笑皆非,說,倒好,在沙漠裡跑了一天,渾身全都是塵,一來就洗了個澡,省得晚上回去泡浴了。
我知他極愛乾淨,連行軍打仗都要帶着浴桶,又心疼又好笑的爲他擰乾衣服長髮。他就倚在牆上,懶洋洋的任我伺候他,我卻不禁有些心猿意馬。
衣服浸透了水,都成了半透明的,隱隱約約透着誘人的肉色,領口又半敞着,沿漂亮的鎖骨溝壑一路流進胸口。
我很努力才控制着目光不下滑,但距離太近,一眼就被他窺透。
“想什麼呢?”
他溼漉漉的手撩起我的鬢角,慢悠悠的問,用那種能將人溺斃的語氣,拇指颳去我下巴的水滴。
“我的小愛神阿硫因…”
腦子轟然炸了。我揪住他的衣襟,把他的臉扯近,他垂下眼睛,沾水的長睫像採露的飛蝶擦過我的額頭,我慢慢湊近他溼潤的脣,低壓壓的說,想你。
想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不走。
他的手掌緩緩按住我的後頸,極輕而鄭重地,吻上我的額頭,胸膛與我嚴絲密合的貼在一處。
路過的幾個旅客經過我們的馬匹,見到我們的樣子嚇了一跳,神色曖昧,低頭私語走過去,大約以爲是街頭攬客的男妓。我尷尬地支起身體,卻被弗拉維茲一手摟緊,陰沉了臉盯着我的背後,一隻手抓起頭巾將我掩住。
他雖然長得極美,可神色不善的樣子委實嚇人,我聽見背後的聲響一溜煙就散了,才擡頭將他深而重的吻住。
深夜,我們尋到了一家偏僻的旅店,臨近慄特朝東的城門,天一亮我們便離開。也許是我們的模樣太引人注目,旅店主人離開前多看了我們兩眼。
我尋思要不要半夜摸過去滅口,卻注意到他可愛而年幼的兒子。我想起了小傢伙。我還沒有和弗拉維茲一起爲他命名。那孩子怯生生的透過對面的窗戶打量我們,弗拉維茲從身後摟住我的腰,掩上厚實的麻布窗簾。
“放心吧,消息傳得沒有那麼快。”他柔聲哄慰。修長的手從簾下的流蘇掠過,驚起上面伏着的飛蛾,我恍惚想起多年前他在神殿窗前凝視飛蛾的側臉。
是不甘的、隱忍掙扎的一雙眼睛。
他曾掙脫命運的束縛登上穹頂,又從至高處落下,淪爲敵國的奴臣。他斷不可能接受的如此平靜。他從來不是豁達之人,他是不屈的困獸。這一點他與我何其相似,否則我們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那夜我無暇去問,他亦表現得太淡然,淡然到令我不安。
———就像是往生者對一切已經放下的態度,除了對待我。這突如其來的莫名念頭將我嚇了一跳。
我想問他,回過頭,卻擦過他覆上來掠過耳際,又欺上脖子的脣。一個纏綿的吻將我迷得頭暈目眩,被他圈在臂間失了魂魄。嘴脣膠着在一起藕斷絲連之時,人已被他壓到硬邦邦而牀榻上。牀榻很窄小,剛剛能容納我們兩個人。逃亡的路途太過辛苦,以至於我們連衣服也來不及脫下,就相擁而臥。
沒有其他過多的動作,只是緊依着彼此。
“你有什麼秘密瞞着我是不是?弗拉維茲?”我枕靠在他胸膛上,側頭審視他幽邃惑人的瞳底。
遠處響起旅隊過境,駝鈴叮噹的聲響,聽起來莫名有一股別離的意味。
斑斑駁駁的燭火跳躍在我們身上,他垂着目凝視了我許久,擒住我的手腕,細細吻過我的每個骨節:“你覺得是什麼秘密?”
“我不知道。也許是害怕,害怕你會突然離開。”我抓住他一直藏掖在袖口裡的手腕,問在招魂儀式上爲什麼他要那麼做。
問完這話,我瞥見他的手腕,驀地一驚。皮膚上光滑平整,一點傷痕也沒有。難道美杜莎的力量又回到他的身體裡了?
“被招魂者只能通過至親的血液締結與人間的聯繫,如果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的血,就會造成儀式失敗。沙赫爾維因此被反噬,而沙普爾也折了數十年的壽命。”他眯了眯眼,眼底閃過一絲凜冽陰冷的光。
“雖然是很簡單的做法,但卻能最有效的折損到這兩個棘手的傢伙,我可是爲此做了相當周密的計劃呢。”
他笑了笑,點了一下我的鼻尖,“只是你那時在昏迷,什麼也不知道。”
“那麼你的身體是怎麼回事。”我趴在他身上,咄咄逼人的追問。
“奇蹟。也許是美杜莎見我深情,便消除了詛咒,留給了我迅速自愈的能力。”他慢條斯理的回答玄乎其玄,態度卻顯得有理有據,彷彿我是一個難哄的孩童。
平心而論我並不相信這句話。我狐疑的盯着他,卻想起阿薩息斯臨死前再生的斷舌,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了身下,心猛地一顫。難道……
“別想歪。”他捏住我的耳朵,臉上掠過淡淡慍色:“我說過波斯皇宮裡有我的內應,行刑前幫我打點好了刑官。”
原來那刑官是個年老的宦官,經不起誘惑,便閹了條野狗的器官充數,也沒人去查,弗拉維茲本就生得陰柔,就這麼矇混了過去。
只是假扮宦官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加上受了重傷,他躺在供剛剛受刑的閹者們養傷的狹小病房過了暗無天日的整整一個月,差點生了褥瘡,一月後,他跟着閹者們參加入宮的訓練,成天捏着嗓子低眉順眼,自己都以爲自己不是男子了。
他輕描淡寫的敘述這些事的樣子似乎在講別人的事,呼吸平緩細膩,一如屋外連綿未斷的落雨聲。在我聽來,每個字卻都像亂石一顆顆砸到淺塘裡,有水做阻隔,也仍能感受到清晰而後勁十足的痛楚。
我以指腹輕輕摩挲弗拉維茲蒼白的臉,拭去殘留的細小水珠,低聲說:“以後換我守護你了。
他聞言無聲一勾脣角,仰靠到牀板上,把我託在腿上,一擡臂把我的頭按在肩頭,輕輕揉了揉我的頭髮。還像幼時那樣。可我做不到像孩童那樣躺在他懷裡睡覺。我閉上眼,貪婪的嗅了嗅他頸項香氣,他亦用嘴脣廝磨我的耳垂。
耳鬢廝磨間,又漸有要升溫的趨勢。他咬了咬我的耳朵尖,往裡呵了口氣:“真想讓你再給我生個孩子。”
心尖像被一隻稚嫩小手抓得一緊,我強扯起嘴角,把頭擱在他腹上磨蹭:“我是生不了了,不如你來生?”
“什麼時候學會開這種玩笑了?”他輕哼一聲,手罩住我的後腦勺往下按,眼瞳一分分暗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