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晚上,張楓才獨自返回周安縣。
本來他是不想這麼早回來的,但再有幾天就是元旦,是羅虎與劉芍大喜的日子,他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缺席的,所以把藥業公司的事情徹底交給了仲孫雙成打理之後,又送走了陳慧珊,這才晃晃悠悠的返回縣裡。
也不知道陳慧珊通過什麼手段,弄了個出國考察的活兒,專門奔赴香港和美國,辦理感冒藥審批上市的事兒去了,這件事上,張楓跟於梅反而是最出不上力的,仲孫雙成把國內該申請報批的手續辦了之後,也即將出國去日本,打算親自開拓日本的市場。
弗蘭克根據張楓的指示,將藥業公司的財務系統搭建起來之後,又去香港註冊了一家風投公司,張楓把手裡剩餘的資金全部扔了進去,交給弗蘭克去打理了,對於弗蘭克的能力,他是抱了十二萬分的信任的,所以交給弗蘭克之後,便不聞不問了。
製藥廠的運營算是都步入軌道了,接下來他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因此,精力又重新回到工作上來,高速路的事情因爲袁紅兵告知的內情,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什麼問題了,但他並沒有將實情彙報給徐元和譚靖涵,只是說正在努力,有希望,也因此纔有理由假公濟私。
回到縣城的時候正是晚上,張楓直接把車開到小夜市,停在二舅的燒烤攤邊上。
儘管是寒冬臘月的,小夜市的生意卻依舊紅紅火火,二舅的燒烤攤也有七八成座位的客人,看着二舅在燒烤架前繁忙的身影,張楓估摸着,二舅的生意比之剛開始那會兒恐怕要上好幾個臺階了,而且顧客如今也不限定於剛開始時那麼多的警察了。
剛走到燒烤架附近,張楓就被表妹愛愛看到了,愛愛歡呼一聲,扔下正在乾的活兒就迎了過來:“二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張楓笑了笑,道:“剛回來啊,那不是我的車麼。”
孔令軍這時也看到張楓,忙讓愛愛招呼張楓在後面坐下,然後便抓了一把肉加到燒烤架上,這會兒生意正忙,他自然沒法子騰出手來,只是大聲吩咐老婆給張楓把骨頭湯送過去。
燒烤攤就一家三口在經營,孔令軍並未僱傭服務員,自己親自燒烤,妻子做些瑣碎的零活兒,倒是愛愛成了主力,忙時算賬收錢招呼客人,閒時就在旁邊的餐檯上穿肉,他們這兒都是現串現烤,雖然忙碌一些,但客人卻喜歡這樣,生意也顯得紅火。
愛愛坐到張楓身邊道:“二哥,給你烤些板筋還是腰子?”
張楓笑道:“隨便就行,還沒吃飯,你幫我叫碗麪吧。”
愛愛麻溜的出去跑了一圈,不大工夫就給張楓弄了幾個涼菜,還拿了一瓶二鍋頭過來,道:“這是我爸的酒,喝完了把你的好酒換一瓶吧。”
張楓呵呵一笑,道:“你倒是偏心,啥時候盯上我的好酒了?”
十多分鐘後,有服務員送來一大盤的炒麻食,張楓咂摸着嘴巴道:“香倒是挺香的,可這也太多了吧,等會兒還要吃肉呢。”
愛愛笑了笑,道:“就是怕你太餓了,先用這個墊吧墊吧,烤肉還早着呢。”
一直到將近午夜的時候,客人才慢慢少了下來,孔令軍終於騰出手來,與張楓坐到了一桌,順手接過張楓遞來的香菸,順口道:“是爲你哥的事兒回來的吧?處理的咋樣了?”
張楓聞言一怔:“沒,怎麼了,我哥咋了?”
孔令軍聞言也是一愣,道:“你不知道啊,唉,我還以爲你是因爲你哥的事兒在專門趕回來的,聽愛愛說,你都有一個多月沒回來了,是不是調動工作了?”
張楓搖搖頭:“調動啥呀,還在縣裡呢,你說我哥到底出啥事兒了?”
別看張楓因爲夢境中的經歷,對張恪夫婦極爲不待見,甚至還隱隱的有一種厭惡的感覺,但那畢竟是因爲嫂子王慧的緣故,而並非對張恪有什麼情緒,撇開嫂子王慧,張楓對大哥和侄子張元卻是沒有絲毫成見的,此時聽孔令軍說起大哥似乎有啥事兒,心裡自然就急了。
孔令軍這才道:“你哥的商店今天下午忽然被工商和衛生等幾個單位聯合給查了,不但關了店門,連幾個庫房都被封了,事情鬧得挺大的,我也是聽你姐夫說的,要不是方嵐出面說和,庫房裡面的東西都要被拉走的。”
張楓一聽不是人有什麼問題,登時心裡一鬆,道:“我說二舅,你說話不要大喘氣兒好不好,太嚇人了,我還以爲是啥事兒呢,商店查就查吧,姐夫也是多事兒,管這些幹嘛。”
對於大哥一家的瞭解,張楓卻是遠勝常人,尤其是大嫂王慧,簡直太精明瞭,這種人不光是做生意,不管幹啥都會熱衷於走一些歪門邪道,美其名曰走捷徑,爲了謀求利潤的最大化,往往不擇手段,以次充優那是有良心的,假煙假酒是經常態,用王慧的口頭禪來說,就是“你啥時候見過遵紀守法的人賺錢了?”,“不偷稅漏稅,啥生意都做不成的,虧死你。”
所以,張楓自從擁有夢境記憶之後,便從來都不去張恪的店裡買東西,也不介紹單位去張恪的店裡消費,倒是有不少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去張恪店裡大肆消費,不過幾次之後,很容易就會發現張楓都從來不去那裡拿東西,慢慢的也就沒幾個單位去了。
張楓到東河鎮工作之後,鎮政府曾經有一次在張恪的店裡採購了禮品,回去後被張楓批評了,從那之後就再也不去張恪店裡消費了,張楓這麼做,就是因爲太瞭解王慧,不給她利用自己的機會,再說了,從她店裡買了假貨,丟人的還是張楓。
孔令軍雖然只是隨口提一下,張楓便知道問題出哪兒了,不過隨即心裡也有些疑惑,慢說自己現在是縣委副書記,當初還在給周曉筠開車的時候,縣裡很多單位的人都知道他跟張恪之間的關係了,尤其是工商稅務衛生這些職能部門,誰又會去查張恪?
張楓與張恪兄弟之間有些不和的事情,孔令軍知之甚詳,當初分家就是他跟孔令奇兩兄弟做的中間人,對於張恪夫婦,說實話,孔令軍同樣不怎麼看得上眼,但畢竟是甥舅關係,大不了少打交道就是,並不會有什麼利益衝突。
所以,見張楓聞言不喜,也就避開張恪的事情不提,心裡卻也明白,張楓多半繞不過去。
同一時間,羅村,張楓的家裡。
張恪與王慧滿臉愁容的坐在桌子跟前,望着垂頭抽悶煙的父親和一言不發的母親,夫婦兩人其實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爲何到了這個時候,父母卻都不願意讓他們聯繫弟弟張楓。
今天突如其來的聯合檢查,讓張恪夫婦措手不及,不但店面被勒令關門,連庫房也都被封了,他們並不擔心門面房關門的事兒,大不了損失幾天的營業額,但庫房被封卻是極爲嚴重的事情,一旦嚴查起來,幾個庫房的貨物,損失就不是他們現在能承受得了的。
因爲臨近年關,庫房裡面囤積了大量的貨物,別的且不說,光是高檔菸酒,若是損失了的話,就能把王慧兩口子給心疼死,三百箱的茅臺酒,五百箱的五糧液,還有其他各種名煙名酒,當然了,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卻是不足爲外人道了。
可即便都是假的,那也是天文數字的損失,若是再被罰上一把,兩口子這輩子都沒有翻身之日了,要說起來,還要感謝姐夫方嵐,當時心慌意亂的兩人也是病急亂投醫,沒想到方嵐還真的認識工商等部門的人,最終只是被封,並未當場查驗,這就已經是留了後路了。
晚上方嵐請聯合檢查執法的人去歌舞廳消遣,張恪夫婦則回到家裡,找父母想辦法,他們能想到的也只能是讓張楓出面,但問題是,張楓已經去省城一個多月了,平時除了他打電話回來,別人想聯繫他根本就找不到人。
他們並不知道,張楓因爲實驗的緣故,這段時間極少開傳呼機,有時候三五天不開機都很正常,慢慢的,打他傳呼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張楓自己則是隔三差五的往自家藥店裡面打電話,跟父母閒聊幾句,哪怕是方嵐,平時都很少聯繫的。
張恪平時就很少跟張楓聯繫,沒有事情的話,三五個月不見面不說話都很正常,但他們卻知道父母肯定與張楓有聯繫,所以纔會跑回來,讓父親母親趕緊聯繫張楓,在他們看來,沒有張楓出面,眼前這一關無論如何卻是過不去了。
張鬆節卻有他的考慮,自從分家之後,老兩口對大兒子夫婦算是徹底的沒有了心思,甚至可以說是失望到了極處,如今家裡卻是全靠二兒子支撐了,三兒子和小女兒都還在讀書,自己老兩口將來的養老送終,他都沒有指望過大兒子。
張恪夫婦的事情擱在以往,或許他想都不想就讓張楓出面解決了,但分家那天的事情讓他對大兒子兩口子失去了信心,雖然張恪與王慧信誓旦旦的保證商店沒什麼違法亂紀的行爲,庫房的貨物也都是從正規渠道進回來的原裝正品,但張鬆節卻壓根兒就不相信。
正是出於這種心理,他不願意張楓沾手此事,辦成了,張恪夫婦會覺得理所應當,不但不會領情,反而還會助長他們無法無天的氣焰,繼續胡來,辦砸了,張恪夫婦肯定會把張楓埋怨死,也就是說,只要張楓插手,無論結果如何,最終都不會落好。
最重要的是,張鬆節認爲,這件事會對張楓造成不利的影響,甚至會影響到張楓的前途,這是他絕對不容許的事情,而且之前就已經跟妻子說過了,所以,儘管孔令珊也有心幫大兒子這次,卻依舊能忍住一字未提,她覺得,這件事還是讓張鬆節這個一家之主來決定纔對。
王慧等得有些心焦,她是在不明白公公有什麼好猶豫的,只要張楓出面,不管是工商稅務菸草衛生隨意那個部門,還不都得退避三舍?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又不會掉一兩肉,有什麼好遲疑的,她是沒有能夠聯繫到張楓的方式,不然的話,下午出事那會兒就打電話了。
伸出腳踹了張恪一下,王慧努了努嘴,意思是讓張恪開口,張恪卻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沒有說話,甚至還挪了挪屁股,離王慧稍微遠了一點,他雖然不善言語,但卻也不傻,也不遠此時觸黴頭,他在分家那天就已經感覺出了張楓的不高興,今天求張楓,自然有些困難。
他也羞於回想分家方案,總覺得自己在家裡淨享受權利了,卻沒有承擔絲毫的義務,平時倒還不覺得有啥不對,今天需要家裡幫忙的時候,突然覺得心裡有些堵人,越想越覺得不好張口,當然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見到父母之後纔有這種念頭的。
王慧的意思他自然明白,但卻知道此時不是開口的時機,最終的主意卻還要父親來拿,貿然張口催促的話,多半會適得其反,雖然他的心裡這時候也是火燒火燎的。
門口傳來汽車的聲音,家裡幾個人都擡起頭來,張恪和王慧的臉上更是露出希冀的神色。
方嵐從外面推門進來,身上還有淡淡的酒味兒,臉上卻滿是疲乏,今晚陪工商稅務菸草衛生等部門聯合執法組去消遣,錢花出去一大堆,成績卻沒有多少,而且還把自己累得夠嗆。
王慧搶先開口道:“姐夫,檢查組的人怎麼說?”
方嵐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頭,不過很快就掩飾下去,並沒有人注意到,“恐怕有些麻煩啊,你們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頓了頓又接道:“否則那些人不可能去查你們的,居然一出手連庫房都摸得一清二楚,要是沒人指點纔怪了”
張恪道:“姐夫,今晚開銷多少錢,回頭我補給你,不能讓你填這個窟窿。”
方嵐吁了口氣,道:“算了,也沒幾個錢,姐夫還花得起,問題是現在得儘快想辦法解決商店的事兒,拖的時間越長,對你越不利。”
王慧道:“能有什麼辦法?只能指望張楓了。”
方嵐搖搖頭:“張楓出公差,已經都一個多月了,啥時候能回來根本就沒個準,真要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啦。”
王慧琢磨着道:“也不一定非要他回來啊,打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
方嵐微微擺了擺手:“沒那麼簡單,你今天難道沒跟人家提說張楓?”
王慧道:“說了,不過工商局的孟副局長說了,哪怕有張書記一指寬個字條兒都算事,他們立即撒手撤隊,或者打個電話也行,不然說啥也沒人信啊,總不能隨便誰說是某領導的親戚,他們就得認賬啊。”
方嵐聞言卻皺了眉頭沉吟了一會兒,道:“事情怕是沒咱們想的那麼簡單。”
張恪忽然道:“會不會是恆源商貿搞出來的事情?聽說恆源的老闆很有背景的。”
方嵐聞言一怔,道:“恆源商貿?是哪一家?”
張恪道:“也在南新街,專門經營高檔菸酒副食禮品的,門面比咱們的大多了,聽說老闆在縣裡很有背景,很多單位都是定點在恆源採購的,光是政府採購一項,就讓恆源商貿發得不得了,生意很大。”
方嵐道:“你知不知道他們有啥背景?老闆又是誰?”
張恪搖頭道:“那就不清楚了,反正是很有關係的,嗯,老闆姓溫,叫溫倩倩。”
方嵐琢磨着道:“沒聽說過,”頓了頓接道:“今晚聽他們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整你的。”
張恪和王慧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一副愁容,他們與恆源商貿僅隔着一條大街,兩家是正兒八經的競爭關係,平時沒少相互拆臺,兩人也知道恆源商貿有後臺,但自忖並不比對方差,所以就沒有往心上放,在他們看來,周安縣後臺能超過張楓的沒幾個。
只是這會兒兩人卻有些後悔莫及了,若是沒有張楓出來撐門面的話,這次栽定了。
王慧見張恪始終不提聯繫張楓的事兒,她有些忍不住了,轉頭對張鬆節道:“爸,你看是不是給張楓打個電話?有張楓說話,這就不是個事兒。”
張鬆節重新掏出一支菸點上,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後才道:“這事兒還是不要跟阿楓說了,既然商店是合法經營,庫房裡面也沒啥違禁物品,咱怕個啥?讓他們查”
王慧聞言,臉色登時就是一白,查?真要查的話,他們兩口怕是上吊連繩都買不起了
張鬆節卻是將手裡剛吸了兩口的煙狠狠的扔在地上,擡腳踩滅,站起來道:“都去睡覺了,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沒毛病,還怕個屁,查不出問題,到時候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孔令珊也是嘆了口氣,站起來對方嵐道:“房子都收拾好了,早點休息吧,你也別瞎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