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守真雙眸微微一轉,面上神色雖然未變,話語之中,卻是帶了一絲不虞語氣。他微微冷哼一聲,雙袖一震,那剩下的數塊青石,卻是瞬間掠到顧守真雙手之中,他淡淡說道,“你既然不信我,這幾塊青石,你儘可拿去。我也不想和你趟這趟渾水。你我各走各路,就當之前從未見過,如何?”
那淡淡身影聞聽此言,卻是身軀微微一震,一股凌厲殺氣驀然涌起,但是片刻之後,卻是又漸漸平息下去。顧守真雖是背對着那淡淡身影,但這一切卻都被他靈識,感知得到。雖然他脊背之上,此時卻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但是,這片刻之間,他心下卻是有了計較。
這人生性多疑,又嗜殺成性,如若不在期初之時,讓這人徹底相信自己,那之後行事便是更加艱難。而對待如此之人,當然必須得用,非常手段。那便是,決不能讓他以爲,自己時時刻刻都是低他一頭的,即使他是神是魔,也要讓他知道,如今在這世俗凡間,自己是和他平等的。
果然,顧守真話語剛落,那淡淡身影,起伏顫抖不已。片刻之後,竭力壓抑住自己的心緒後,才緩緩說道,“好,那一切都聽從先生謀劃便是了。再過片刻,我身形恐怕就要消散,其後怕是要再過數十年的時光,我才能凝聚成形,先生,對這數十年的時光,可有謀劃?”
“九幽之下,曾有四野。既然公子,先下已將那九幽蝗蛇給收服了,那我這數十年的時光,便替先生,去將那四野清理一下。等公子身形重聚之時,想必,已然能將‘修羅七屠塔’的天機給窺破。到時霸業要成,又有何難?”
“先生果然是智慮之人,如此這世俗之事,便要勞煩先生多費心。還有最後一事,這原野之上如此衆多螻蟻,要不要我助先生,全都輾壓碾碎?”他話語說到此處,雙眸之中卻是黑氣四射,頓時一陣凌厲殺氣翻涌而出。
顧守真微微嘆了一口氣,在那身前三尺之外的身影正在疑惑萬分之時,顧守真卻是淡淡說道,“公子,切記,在這人世之間,真正打大殺,不是自己能殺死多少人,而是自己能借助多少力量,達到自己的目的。”他話語說道此處,頓時也有一股濃重黑氣,在他周身纏繞而生,隱隱覺得,顧守真此刻,卻是也帶了幾絲陰鷙之氣。
那淡淡身影聞聽此言,也是長出了一口氣,許久才輕聲嘆道,“既然先生如此說,那一切便都仰仗先生了,待我霸業既成之時,先生便是這三界之中,地位至尊無上者。”他話語一落,周身所凝結的那淡淡霧氣,被原野之上的清風一吹,頓時消散無形,不過片刻,整個人的身形,全都消散在半空之中,徒留一地凌冽霸氣和煞氣。
顧守真呆立原地片刻,目光望着那原野盡頭的一抹夕陽,只覺心中此刻,盡是無限失落與悵然。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卻是並不知曉,但是,他知道,從今天以後,他怕是再難有一日如今日這般,還能如此閒適地看一次日落。
“先生,在思考什麼?”一道淡淡的聲音,卻是打斷了顧守真的沉思。顧守真從沉思中,迴轉過心神來,順着那道聲音的方向望去。卻見,那一襲紫衣之人,手中卻是不知又何時執了一枚白玉棋子於手中把玩,雙眸之中,卻盡是無上霸氣。自己方纔所思過程,卻是猶如南柯一夢,只是不同的是,顧守真卻是曾經徹徹底底地經歷過這些事情。
恍如夢一場,這九幽地府之下的森森鬼氣,和陰冷氣息,時刻提醒着他,這一切所謀劃之事,都是確確實實存在着和發生過的。顧守真緩緩迴轉過心神來,目光炯炯望向,那紫衣之人,臉上神色不動,口中卻是淡淡說道,“公子,可還曾記得當年,我對公子所說的一句話?”
“還不知先生所指的是哪句話?”
“今世大殺之意”。
“對,先生當年,確是曾經對我說過這麼一句話。先生說,現今當時所謂大殺,乃不是讓多少人流血和臣服,反而是能利用多少人,達到自己最想達成的目的。”
“難爲公子了,過了這麼多年,竟然還能記得我,當年的這單薄之言。”
“先生何須自謙?若不是先生這麼多年,一心籌劃,事到如今,又哪裡肯有如今這等局面。如今,人間數大門派的魔教,已歸我麾下;‘修羅七屠塔”今日若是沒有那小子的破壞,旬月之內,必是也能如期建成;又加上,這小子如今被困在這九幽地府之下,體內九大星君再有片刻怕是要破體而出;況且,又是先生助我,在完成這“九幽引鬼大法”。如此種種,若是沒有先生相助,哪有今日如此光景?”
顧守真雙手抱在胸前,漫不經心地向着密室正中的那潭清水望去,眉頭微皺,似是滿懷心事,正在思慮什麼,倒映在那潭清水中的他的那雙雙眸之中的眼神,此刻卻是飄忽不定,似是漫不經心,又似是難有絕舍。
許久,他眼神才從那潭清水之中緩緩收了回來,輕輕嘆了一口氣,淡淡說道,“如今,魔教各個門派,既然都爲我所用。而且,公子前世既然早已在菩提寺中做下安排,先下,我卻想帶公子,去一個地方,既尋回公子數十年前身形待要重聚之時所交給我的東西,又能解公子疑惑,如何?”
那紫衣人微微一愣,雙眸之中精光四射,望向自己雙掌之上,那層層纏繞的一團黑氣,糾纏不斷,自己心意一轉之間,卻是猛然爆射,將手中那顆白玉棋子,瞬間給碾爲碎末。他當然知道,顧守真口中所說自己心中的疑惑是什麼,便是爲何自己修行‘九轉霸體訣’,卻與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感覺不一般。
他心中沉思許久,又過片刻,目光卻是豁然望向那半空之中的影響,只見那影響之中的蕭原,此刻,卻是面色蒼白無比,周身無半點靈氣波動,再有片刻,怕是要到魂飛魄散的境地。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種極爲莫名的感覺,那種感覺憂傷有之,同病相憐有之,更多的則是,那種無法訴說的寂寞淒冷的感覺。
無數支離破碎的片斷,突然從他腦海之中,源源不斷地涌了出來。
前一世,那小子便是神魔之子的身份,而自己不過是他神魔之境,一潭清泉之中的倒影。雖然,那神魔之境之中天地萬物通靈造化,時日一長,自己也曾修行成人性,也具有自己的意識思維。但是,那一世,在他印象之中,自己卻一直都似是他的附屬之物,無論自己如何,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到最後卻是永遠擺脫不了,那人的影子。
再一世,在天界仙境之中,雖然自己和他都同屬仙界,所獨留的三位仙界之人。但是,他卻仍是頂着神魔之子的身份,雖然仍舊潑皮無賴,但是他做什麼事情,即使那老不死的三元真君,口頭之上,說出多麼嚴厲的話來,但是他知道,那老不死的也只不過說說而已。
在天界之中,雖然他一直當自己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一直以爲自己是和他從小到大,在魔君身前一起長大的夥伴,但是他卻是從來不知道,自己對前世的記憶卻是從來就沒有忘掉。自己面上雖然仍然是那副不變的笑容,但隱藏在自己心底的那種怨恨和憤滿,卻是從來就沒有削減過。
無數個夜晚,自己從半夜之中驚醒,夢到自己在夢中頂着半魔半鬼怪的身子,在天界之中游蕩,被天界衆仙嘲笑。他想開口,卻是無論他多麼聲嘶力竭地呼喊,話到嘴邊卻變爲無聲。而和自己同樣一般,之前在魔君膝下長大的他,卻是被許多人給寵着,疼着,呵護着,即使他做出再荒唐,再違逆天道的事情,衆位仙君真君,也不過呵呵一笑,就此了之。
這一切,無非就是因爲,他有個叫做玄女的母親。而自己的母親,則不過是蠻荒修行而來的一條水蛇。他多麼想,告訴所有的人,你們眼前這身份尊貴的少年,其實他骨子裡,也有着魔君之血,也不過是個半魔半鬼怪的怪胎。
但是,他知道,即使自己將之告於天下,也沒有人會相信,因爲有些東西,真的很奇怪。就比如,你說一個長於宮廷之中的天潢貴胄,常行宵小之事,大度之人也許會一笑了之,但是更多的人,應該是將你抓來,大打一頓。
所以,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心中就種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挑起神魔鬼三族的大戰,差點將三界毀於一旦;然後又借那小子體內的魔君之力,將困於九天仙境之中的九頭巨怪給放了出來,誘導天道之變;又生生將他所有命宮改變。本來置他於死地,有千萬種簡單的方法,但是,他就想看看,若是換做是他又會怎樣。
這紫衣之人眼中,霎時之間,充斥滿了血色,許久,他才長長嘆了一口氣,衣袖一揮,隨手將那密室正中半空之中的影響給揮去,淡淡說道,“先生常告誡我,務必要對他趕盡殺絕,我總是對他留有餘地。如今看來,今日,即使我有心想留他一絲性命,怕是也沒有可能了。”
“先生,所說之地,卻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