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訂貨會,其實能有幾筆生意是在會上成交的?說穿了,無非是一年一度集中答謝客戶的應酬。會期有長有短,端看開會地點可旅遊參觀的景點多少而定。而杭州是個遊濫了的城市,所以很多人看了兩日遊的計劃後,紛紛討論改變路線,改成在湖上漂半天,宋城鬧半天。主辦單位從善如流,客戶就是上帝,上帝的意見能不尊崇?
既然是答謝客戶,當然大客戶受的重視多一點,小客戶受的重視少一點。圍起桌子吃飯時候就表現得特別明顯,與主辦單位老總同桌的是頂級客戶,許半夏只認識一個人,他是與許半夏同屬濱海市的一家外商獨資企業的老總,少年得志,風度翩翩,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名叫趙壘。趙壘正正地坐在主辦單位老總的左首第一個位置。不過許半夏也就只是對趙壘面熟,還沒有過搭話的經歷。
其他桌几乎都是按地域分佈坐到一起的,每一桌有一位主辦單位銷售人員壓陣勸酒。許半夏攜童驍騎坐的當然是濱海市這一桌。主位並不是那個國營鋼廠的銷售人員坐,坐的是許半夏隔壁縣的伍建設。伍建設原本是那縣一家集體工廠跑供銷的,從供銷到廠長,整整在那個廠裡混了十五年。改制時候他得了這個廠的全部股份,不過他慷慨地拿出百分之五股份給了財務經理,另外百分之五股份給了生產副總。白白得了好處的兩個人自然盡心盡力,所以伍建設做人非常瀟灑,每天都不用去公司朝九晚五,大事情纔出來拍板一下。
伍建設左首是主辦單位的銷售員,許半夏不認識他,因爲許半夏幾乎沒有拿現金進去買過鋼材,都是用廢鋼串材,走的不是銷售部那條路。雖然今天這幫在串材操作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沒份到場,不過許半夏還是要來開這個會,因爲這是接觸業內人士的大好機會。
同桌的還有一位大佬叫裘畢正,誰都知道他是很想坐主位的,平時他最希望別人一舉推選他坐主位,而他被“勉強”不過終於坐下,然後大方地爲整桌酒席買單。沒想到今天遇見的是一向不服他的伍建設,伍建設一見裘畢正才客氣上一句,就賊笑着當仁不讓地、大馬金刀地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直把裘畢正鬱悶得吐血,可又不得不把那口血生生地咽回去,帶着他新聘的總經理,曾經是全市青年技術標兵的郭啓東坐在伍建設的右首。此景直把伍建設樂得顧盼自雄,紅光滿面,酒量無形中提高了幾成。
與許半夏坐一起的是馮遇,一樣的肥胖,高大肥白,與許半夏兩人佔去四個人的位置。馮遇做人低調,只是守着他的兩套生產線腳踏實地穩步賺取利潤,不過他生活講究,身上用的都是最好的。關於名牌,他與許半夏有說不完的話題。近兩年來,馮遇有一半的原料是問許半夏拿的,所以許半夏知道他的大致實力,其實並不比裘畢正差。
許半夏在來杭州路上就囑咐過童驍騎,在座的都是老大,而且都是明裡暗裡喜歡做老大的人,再說今天許半夏準備把童驍騎以運輸隊小老闆的身份推薦給各同行,希望他們提攜,所以童驍騎如果再喊她老大是不合適的,從此以後,讓童驍騎改叫她胖子。
伍建設既然搶得主位,自然還得把握大哥才能說的開場白,所以一等大家坐定,便迫不及待地舉杯道:“我們也是難得全部到齊的,去年多了個半夏露,今年我們這羣大老粗當中總算出了個大學生,來,爲郭總大學生乾杯。”半夏露是伍建設第一次看見許半夏時候衝口而出的,許半夏從幼兒園開始就離不開這個綽號,所以也就無所謂地笑納,名字起成這樣,只有怪起名字的人。
裘畢正雖然端起酒杯,卻沒碰,笑道:“我們這兒沒有全部到齊吧,趙總還在那邊桌呢。趙總也是大學生,名牌大學的,伍總你不要總不承認,人家書讀得多就是比我們大老粗上臺面。”裘畢正自己今天沒搶到老大的位置,心裡不爽,就拿趙壘壓伍建設。
果然伍建設臉色難看,斜睨了趙壘一眼,道:“又怎麼樣,給外國老闆打工,看着風光,工資加起來沒我一月收入高,虛架子,不,花架子。”但誰都看得出伍建設不服氣。伍建設說完便自己出手,把桌上所有的杯子都碰了一遍,道:“第一杯都喝掉。”自己先一仰脖子幹了,一手支桌上,兩眼灼灼監視。衆人自然也喝下,裘畢正也不例外。裘畢正心裡想的是,已經一句話把伍建設的紙老虎戳穿了,讓他如爬高的猴子一般露出紅屁股,他爭坐主位的行爲便已變成笑話,這點喝酒小事還在意什麼?
童驍騎喝完酒就輕輕對許半夏耳語:“果然不能提大學,被人當笑話耍。”許半夏只是踢他一腳,叫他別說。看向郭啓東,見他笑臉僵硬,非常尷尬,顯然是自知身份,不便得罪伍建設,只有聽他嘲笑。因爲伍建設每年要消化他們的許多貨色。只有許半夏與馮遇狀若局外人似的看着這一切,他們爭他們的大哥,爭了來又有什麼意思?許半夏心想,我高中時候纔想着爭做大哥呢。
馮遇忽然道:“小許,你那兒要造海塘,有沒有想過乾脆申請弄個碼頭,你自己的貨可以從自己地方走,我以後的貨也可以從你那兒走?”
許半夏不知馮遇突然提出這件事是什麼意思,只有先搖頭道:“我早就有這想法,可是調查一下,那些小碼頭都存在吃不飽的問題,卸裝費越壓越低,都說已經快沒有賺頭。自己造一個可能還不如去承包一個比較現成,有幾家都想着低價轉包出去。馮總,你有這個意思的話,我有兩個朋友正要轉包碼頭,可以幫你聯繫一下。”
馮遇想了想,道:“也是,貨源是個問題。我是想着你那裡靠着海,自己的進出又大,不造個碼頭自己用總是可惜,可以省掉多少成本。”
許半夏聽了覺得有理,笑道:“等海塘做出去後,沒那麼長的泥塗攔着,這麼算起來碼頭的建造成本也是有限,就算最後全只是自己用也是合算,碼頭一造,我的廢鋼賣到渤海灣一帶去也可以了。馮總的建議好,謝謝。”
伍建設在那邊敲着筷子喊:“倆胖子說什麼呢,這麼熱鬧,沒見我們郭總端着酒杯敬你們嗎?”
許半夏一聽,果見郭啓東在對面自嘲似的笑,“老闆們商量起事情來都是很認真的,我們插不進話。”許半夏聽着郭啓東這話雖然不入耳,不過也當他耳邊風,連忙起身舉起杯子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罰站,等郭總與馮總乾杯了,我再敬郭總。”
郭啓東顯然覺得許半夏給足了他面子,衝許半夏一笑。郭啓東正宗技術出身的管理人員,在這一桌人中顯得特別文氣,許半夏感覺他這一笑竟然有些許嫵媚。馮遇並沒有起身,他不爭大哥,並不意味着他沒身份,怎麼說郭啓東在他面前也是後生小子,他坐着與微微起身離座的郭啓東干了一杯,雖然他一口喝下,喝得豪爽,不過在郭啓東心裡還是留下一點疙瘩,總覺得馮遇不是很看得起他。
郭啓東才喝下,童驍騎已經微笑着從小姐那裡拿來酒瓶走到他身後給他倒酒,很是讓他感到意外。許半夏已經看出,郭啓東碰杯的時候總是把杯子壓得比對方低半身,非常謙恭的樣子,看來他非常注重這些。所以等兩人舉杯的時候,她先一步伸手墊住郭啓東的杯底,讓自己的酒杯稍微低郭啓東的一點,一邊笑道:“郭總,這個行業我才進入,而你早是這一行的行家,什麼時候郭總有空,教我們幾套散手。”
郭啓東笑道:“小許你這麼客氣,回頭我們有空切磋。”
伍建設卻沒有放過郭啓東的意思,也不知爲什麼他總是抓住郭啓東不放,拿手指着童驍騎道:“小許,你這位朋友一臉正經,是不是也是大學生?這現在什麼世道啊,大學生都屈尊給小學生打工了。”
許半夏雖然不明白伍建設爲什麼總是盯着郭啓東,或許兩人之前有什麼過節吧,如果是這樣,郭啓東就慘了,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何況還是伍建設這個強盜一樣的人。“阿騎,我兄弟,跟我一樣早稻田大學出身,現在跑運輸,還要請伍總以後多多關照。”
童驍騎忙起身舉杯向伍建設敬酒:“伍總,胖子是早稻田大學出身,我是晚稻田大學出身,請伍總以後關照小弟。”
伍建設聽了大笑:“那我還是北京青蛙大學的呢,哈哈哈。你們兄弟兩個有趣。”
一桌都是大佬或者把自己視作大佬的人,許半夏這個後生小子只有笑着聽的份。偶爾看看主桌,見敬酒去的人川流不息,而那個趙壘與主家老總看來是平分秋色,控制着場上的局面,非常瀟灑。看了一會兒,許半夏對童驍騎道:“等下你出去買些提子送到趙壘房間裡去,裡面放張我的名片,我看他一晚上吃得最多的是提子,看來很喜歡。”
才說完,只見伍建設與裘畢正相攜過去那桌敬酒。過去那桌敬酒的都掂量過自己的身份,許半夏就不會過去。只見伍建設過去後把手搭在趙壘的肩上,非常親熱的樣子。是嘛,誰會跟錢過不去,何況他們兩家企業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果趙壘抱着反正公司不是他自己的心態,手頭鬆一鬆,對伍建設而言,就是滾滾財源的進賬。兩人在那桌盤桓好久纔回來,立刻就見其他一撥人接上。車**戰一樣。
這會兒,整場氣氛才達到**。都是同行,入行久了,放眼看去都是熟悉的人。沒想到馮遇不聲不響,認識的人有這麼多,裘畢正認識的也是不少,反而是伍建設就很是不如了。所以越到後來,裘畢正越意氣風發,帶着郭啓東滿場跑。不過連童驍騎都看得出郭啓東並不願意做跟班。
飯局結束,滿場醉倒,沒醉的只是那些跟着開車的或拎包的,也有許半夏這類排不上號的新進。所以主辦方自然不可能再給這些不要緊的人安排活動,大家散去睡覺。
許半夏見郭啓東還沒倒下,便走過去笑道:“郭總,天還早,不急着睡覺,走去湖邊茶館喝喝茶怎麼樣?”
郭啓東看看醉得人事不省的裘畢正,笑道:“好是好,可得先把裘總送回去,你等我一下。”
許半夏笑道:“這還勞你親自動手?阿騎,你扶裘總上去,等下到酒店右邊的茶館找我們。郭總,走吧。”
看得出郭啓東很開心有人代勞料理裘畢正,本來沒想與許半夏這種人同流合污,但此時卻眉開眼笑地率先走出門去,卻在門口被人叫住:“阿郭,見面也不說打聲招呼,當沒看見我是不是,非要我跑來這兒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