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人丁單薄,幾代單傳,一直不見興旺。
祁老夫人日夜盼着能有一個傳遞香火的孫子,因而對崔姨娘是百般看重。且崔姨娘前腳有孕,後腳太微的母親姜氏也有了身孕。祁老夫人便道這福氣是崔姨娘帶來的,待她就愈發得體貼和善。
只是到底可惜,人人瞧着崔姨娘的肚子都說裡頭定是個男孩,可最後生下來一看卻還是個姑娘。
祁老夫人頗爲失望,轉而盼起了姜氏肚子裡的孩子。
可姜氏生的,也是女孩兒。
祁老夫人對前一個已覺失望,再見太微,便成了惱火。兼之她素來不喜姜氏,連帶着也不願意多看太微一眼。後來姜氏犯了瘋病,她便立即發話要兒子休妻。
一個瘋女人,就算能給祁家生下男丁,又有什麼用處?
她反覆說,一遍比一遍言辭激烈,想要逼着太微她爹休了她娘。可一貫孝順的靖寧伯這一回卻並沒有聽從她的話,他斬釘截鐵地表示絕不休妻,即便姜氏瘋癲一輩子,他也不會休妻。
祁老夫人見狀,滿腔不滿沒了發泄的地方,便只好四處找人開刀。
太微的乳孃劉媽媽,也就是在那時叫她給打發去了莊子上。那之後,太微身邊沒有了母親,也沒有了乳孃,夜裡孤身一人蜷縮在牀上,就沒有不哭的時候。
有時候哭得狠了,晨起時兩眼紅腫,核桃似的,難看的要命。
祖母便會在她清晨請安時將她拽到跟前,當着衆人的面訓斥她:沒有規矩不成樣子,成日裡哭喪着臉,要多晦氣便有多晦氣,是嫌誰太長命不痛快還是怎麼着?
太微年紀小小哪禁得住這麼叫人訓,一聽當場又要落淚。
祖母就瞪着眼睛伸手來掐她腰間軟肉,擰一下說一句:“不許哭!”
她抽抽搭搭的,哪裡忍得住。
身上肉疼,心裡委屈,還不許她哭,她不如死了算了。
底下滿滿當當坐着一堆人,只有個白姨娘畏畏縮縮地試圖上前來求情,可祖母身邊的沈嬤嬤站在那盯着她一瞪眼,白姨娘便又縮了回去。
白姨娘原是太微母親身邊的婢女,生性膽小怯懦,沒了太微母親做靠山後就更是如此。她連自己也保不住,更別說來保護太微。
好在沒過多久,祁老夫人便對訓斥太微這件事失去了興趣。
世道越來越亂,夏王的軍隊離京城越來越近,她連每日召了兒子的姨太太們說話都興致缺缺,哪裡還記得太微。
想起幼年往事,太微垂下眼簾,無聲地笑了一下。
祖母眼裡連二姐都沒有,又怎麼會有她。
正想着,外邊有人進來通報說,二姑娘到了。隨後一陣“嘩啦”輕響,新換上的珠簾被掀開了來。太微循聲擡眼望去,看見一個青衣少女自簾後緩步走了進來。
正是二姐祁櫻。
祁家這一輩的姑娘名裡都帶花,祁櫻、祁槿、祁茉、祁梔、祁棠……一溜的花,五顏六色奼紫嫣紅,生得是個比個的好看,個比個的像是祁家人。
祁家人出了名的好皮相,太微也不例外。
可只有她,雖也姓祁,名裡卻沒有花。
據說她出生時,她爹靖寧伯正夜觀星象,不知怎麼的突然心血來潮了,便要爲她取名爲“太微”……這典故真假太微不知,但想起來總是難免覺得慶幸。得虧她爹當天夜裡觀的是星,不是什麼奇花異草。要不然,她這名字恐怕就不叫“太微”,改叫“祁葩”了。
太微坐在窗邊,遙遙望着自家二姐,越看越覺得那張臉萬分陌生。
現在想想,她和祁櫻生得真是一點也不像。
從父親身上繼承的那點血脈,並沒能讓她們這羣姐妹看起來像是一家人。
太微的母親姜氏是繼室。
祁櫻則是原配陸氏所出,和元娘同母。陸氏生產時難產血崩,生下雙生子後還來不及看一眼便沒氣了。祁櫻和元娘自落地便沒了母親,元娘又體弱,未足月便夭折了。
是以祁櫻雖在府中行二,但在衆人眼中她便是長女。
但論得寵,她也是遠不及四姑娘祁茉的。
祁老夫人眼裡看來看去,只有四姑娘。
太微執拗不聽話令她心煩。
祁櫻冷冷淡淡也令她心煩。
唯有四娘祁茉,一口一個祖母,親親熱熱,滿面甜笑,事事都做得順心妥帖。
太微思忖着眯了眯眼睛,正要將視線收回,忽見祁櫻朝自己看了過來。只一眼,瞬息間,她又將目光移開了去。若非太微警覺,只怕要錯過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