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色流丹,楓紅如火。九月金風攜來長壽菊和玉簪花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十分濃烈,高遠的天空中偶爾有南飛的北雁,淺黑的翅膀劃過潔白的弧線,掠散浮雲。
蘭傾旖咬着草根,雙手交疊枕在腦後,躺在草地上看天。
“想什麼呢?”耳畔悉窣聲響,有人在她身邊躺下,姿態比她還悠閒。
蘭傾旖瞟他一眼,也不打算瞞他,瞞也未必能瞞過。“在想你太閒了。”
“你這是打算下逐客令?”聞人嵐崢也不生氣,親切地問。
“你才知道?”蘭傾旖自然而然道:“既然知道了,你還不走?”
“不用擔心,我該走的時候自然會走。”聞人嵐崢好脾氣地笑。
“現在難道不是時候嗎?”蘭傾旖看着天際流雲,波瀾不驚道:“昨日司徒畫衣的婚禮,你不是也去湊過熱鬧嗎?人你也見到了,還有什麼沒辦的?”
“傾旖,你還是這麼聰明!”聞人嵐崢滿意微笑,真誠誇讚。
蘭傾旖很不顧形象地翻了個白眼,“看樣子你還有事要和我說?那趕緊說,說完了馬上回去。我耐心有限,沒空和你耗!”
“好吧,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問,你到底還有多少事騙過我?”聞人嵐崢淺笑,眼神卻冷得可怕。
“我從來沒騙過你。”蘭傾旖淡定道:“我只隱瞞過你。”
“名字都是假的。”他很不滿,覺得喜歡一個人真不容易。
“誰說蘭傾旖這個名字是假的?”她挑眉冷笑。
“嗯?”他微微一怔,卻沒什麼意外的樣子。
“我師門弟子,入門後可以沿用自己的俗家姓名,也可以由師尊另行賜名。如果是後者,按照入門月份和性別,有二十四個姓氏作爲備選。我十二月入門時,師門墨蘭開得正好,男孩姓墨,女孩姓蘭。”蘭傾旖淡定答。
“我倒覺得,蘭傾旖纔是真的你。”他眼神若有深意。
她不動聲色,“或許。”
“可是傾旖這個名字沒若水好聽。”他真心這麼覺得。
蘭傾旖臉微黑,“這是師父取的名字!”
“你師父以前沒給女孩子取過名,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很善解人意地安慰她。
蘭傾旖臉色頓時黑如鍋底,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滾!”
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話!這名字怎麼了?礙着你什麼事?
會取這個名字,是因爲她師孃。
她和師孃同名不同字。師孃名輕旖,是輕看聲色旖旎莫戀人間浮華的意思。師孃去的早,她和師父也沒有孩子。這麼多年師父孤獨一人,若非他還有責任和深仇在身,只怕早就追隨師孃而去。
而師父給她取名傾旖,一來懷念師孃,二來也是真正把她當親生女兒對待,三來也有願爲師孃傾盡一切的盟誓在內。
兩個名字她都喜歡,但真要選一個,她還是更喜歡“傾旖”。畢竟如他所說,蘭傾旖纔是真正的她。而她也喜歡師父和師孃生死相許情比金堅的愛和忠貞。
唯憐世間有情人,卻教生死作別離。
他笑笑不說話,覺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似乎已經得到。
“行雲的事,是你乾的!”肯定句。
“哦?你已經收到消息了?”蘭傾旖笑意微微,親切溫潤,“你放心,我也挺喜歡那孩子的,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會對他下殺手。他傷得不重,不會有生命危險。”
聞人嵐崢苦笑,“可你還在北地搞出不少亂子給他添堵,順帶幫了老二不少忙。”
蘭傾旖笑得燦爛,“那個嘛……後果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了!”
“你現在就這麼不待見我?”他哭笑不得。
她攤開雙手錶示無奈,實話實說坦然道:“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在燕都呆着,害我日夜懸着心,連睡覺都得睜着一隻眼。這種感覺太痛苦了!爲了我的健康和心情,還是早點想辦法把你弄走比較好。不然壓力太大,扛不住。”
聞人嵐崢:“……”半晌,他嘆口氣,她搞出這些事,他就是不想走也得走了。
兩人都明白,在玉京主持朝政的仁親王壓制不住蠢蠢欲動的肅親王,只能牽制住他。除了聞人嵐崢,沒人能壓下他。
盯着她半晌,他點點頭,也不生氣。“傾旖,你真是越來越長本事了!”
“過獎。”蘭傾旖泰然自若地接受他的誇獎。
“也罷,來日方長,不急在這一時。”聞人嵐崢很快調整好情緒,淡定道:“你自己多加小心,平康王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嗯?”蘭傾旖挑高眉毛,他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聞人嵐崢自然不會和她解釋,他已悠悠然地把他妹妹打包帶走,踏上歸國旅途。兩人離去的背影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中,看上去光豔如畫中人。
送走大佛的蘭傾旖也鬆口氣,心頭的微微失落被她忽略過去,她按捺心情,專心思考平康王的事。
聞人嵐崢臨走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有點不放心,下令密探再去調查,自己轉身回書房看地圖。
不多時赫連無憂就樂顛顛地來串門,“姐姐,他走了?”
“你不是得到消息纔來嗎?還明知故問什麼?”蘭傾旖手指摩挲着地圖,眉毛都不擡地問。
赫連無憂嘿嘿直笑,湊過頭來,“我也只是想確認一二……”看見地圖上做的標記,她一怔,“這是幹嘛?”
“我在推算如果平康王成事後會給黎國割多少地。”蘭傾旖的語氣彷彿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
赫連無憂看着地圖上標註出的軍事經濟要塞,心都在抽。“連白石山鐵礦都在裡面嗎?”
“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蘭傾旖語氣冰涼。
“平康王會捨得?”赫連無憂很懷疑。
“比起大半雲國江山,又算什麼?他捨不得也得舍!你以爲黎國的力量是那麼好借的?”蘭傾旖冷笑。
赫連無憂扶額嘆氣,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天真得可笑,難怪那混帳會說自己蠢得可愛。
蘭傾旖放下筆,“找我什麼事?”
“姐姐,你幫我向大哥求求情吧!”赫連無憂滿臉的苦大仇深,她這段日子被赫連文慶訓練得對自己的存在產生嚴重懷疑。
“計劃已擬定,我也沒辦法。”蘭傾旖覺得她確實該教訓。
赫連無憂頓時蔫了。
“沒事趕緊去息楓園學習。我很忙。”蘭傾旖毫不客氣地攆人。
“她要還這麼沒長進,乾脆扔到家廟算了!”韋淮越冷冰冰的聲音從門外飄來。
“你回來了?”蘭傾旖目光微亮。
韋淮越點頭,“放心,聞人行雲那事辦妥了。”
“我知道,他帶着楚楚走了。”
“我有點不相信,他竟對聞人行雲這麼緊張。”韋淮越眼神有點不可思議。“就算他想過立聞人行雲做繼承人,可那也不是唯一的選擇。”
“因爲那不是他弟弟,是他侄子,他家老三的遺孤。”蘭傾旖漠然答。
韋淮越一怔,“難怪……”他岔開話題,“宮中已定下計劃削藩,平康王如果不行動,只怕將來機會會更加渺茫。”
“他現在行動也沒什麼勝算。”蘭傾旖冷笑,“平康郡周邊的駐軍都被調動,目的是什麼誰不知道?好漢也架不住人多,何況他在我眼裡還算不上好漢。”
“可你看起來並不開心。”韋淮越指出事實。
“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蘭傾旖憂心忡忡,“直覺告訴我,有些事被我忽略了,而這些事也很重要。他走的時候也特意提醒我平康王沒那麼簡單,你說,莫非平康王還有什麼翻盤的殺手鐗?又是什麼樣的殺手鐗能有這種威力?”
韋淮越沉默。即使不想承認,他也明白那人不會給她假消息,最多玩點言語陷阱讓她想偏。
可這句話,完全沒有想偏的地方。能偏到哪裡?
“算了,慢慢查吧!”蘭傾旖將之丟到腦後,“宮中傳出消息,皇帝又病了,這是他今年第三次生病,情況也不好。”
韋淮越挑眉,“太醫院怎麼說?”
“太醫院怕擔責任,說話都是含含糊糊的。但有人私底下告訴我這次病得比原來都嚴重。”蘭傾旖也不瞞他。
“看來情況不妙。”韋淮越覺得這時機有點微妙。“你有的忙了!”
“我倒沒什麼,就是覺得畫兒真倒黴,剛剛成親,連婚假都沒來得及休,就要爲朝中大事操心。”
“莫非她要去北粵關?”北粵關外就是衛國土地,衛國和清羽軍是老冤家,也正是因爲清羽軍,他們才這麼老實,不然早就小動作不斷。
“她不能走。現在京中局勢緊張,平康王還沒徹底解決,必須有軍事方面的大臣穩住局面。”蘭傾旖搖頭,“再說北粵關從來都是重點防守處,現在的守將也是出自司徒家,不必擔心令出多門。只不過隨着陸旻一病,陸航作爲儲君,自然要擔負責任。我們這批人也不得清閒。”
“陸旻還沒死呢!還輪不到他說話!你不用擔心安全。”這也算韋淮越難得的安慰了。
“我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卻擔心雲國的安全。陸旻病得太不巧了!內憂外患的……陸航比起他差太遠,我擔心會有人鑽空子。”蘭傾旖搖頭。
“難怪你心急火燎地要把那傢伙攆走。”韋淮越斜眼瞧她。
蘭傾旖當沒聽見。
“宮中應該很快就會有聖旨下來,你多加小心。”韋淮越略略提過一句便住口。
蘭傾旖點頭,“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