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腳抽搐,脖子好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勒住,緊緊扼住喉嚨,呼吸越來越艱難,還剩下最後一口氣時,孫婕柔眼睛暴睜,一骨碌從牀上直直坐了起來。
視野漸漸變得清晰,熟悉的擺設讓孫婕柔壓下那層心驚,原來是在做夢,也慶幸是在做夢。
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長長舒了一口氣,孫婕柔視線掠向窗外,天依舊黑着,卻好像一張很大的網,將所有的光明毫不留情的吞噬掉。
那血淋淋的嬰兒,好似索命的閻羅一般,每到晚上就準時在她的夢裡報到,也不說話只是哭,瞪着漆黑沒有焦距的眼睛,無聲的控訴着她的罪行。
從房間出來時,燈泡閃了那麼一下,嚇了剛從噩夢中醒過來的孫婕柔一大跳,忍不住尖叫出聲。
很快披着衣服的孫母從房間出來,大步急切的走向孫婕柔,“婕柔,怎麼了?”
孫婕柔一個上前,牢牢將孫母抱在懷裡,用的力道很大,彷彿在拼死抓住能救命的稻草。害死楊碧綺孩子這事兒,她從未向任何人說過。
許久,孫婕柔的情緒才恢復平穩,後退一步鬆開孫母,“媽,沒什麼。”
看着孫婕柔藏着躲閃的眼神,孫母眼中閃過深思,“婕柔,你是不是還有事瞞着我?”
眼珠子轉動的更加頻繁,孫婕柔搖了搖頭,“媽,沒有。”
狠狠推那一下的時候,她沒有絲毫猶豫,一心只想着報仇。可當仇真的報了的時候,她卻並沒有覺得輕鬆,心情反而異常的沉重。
每晚的噩夢,是否在提醒她,她所犯下的罪孽?
見孫婕柔的嘴緊的跟蚌殼似的撬不出一個字,孫母便不再多問,安撫了孫婕柔一陣後,轉身回了房間。
偌大的別墅只剩下孫婕柔一個人,明明開着暖氣,孫婕柔卻覺得很冷,從內而外的冷,那冷一直浸透到骨髓,散發出絲絲寒意。
窗外刮過的冷風如同誰的嗚咽般,聽的人毛骨悚然,孫婕柔身子僵了下迅速回了房間,卻阻擋不知那陣陣如嬰兒啼哭的嗚咽聲。
在被子裡縮了好一會兒,孫婕柔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是曲子晉的。
可傳來的,卻是永久的忙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不在服務區。
不在服務區?孫婕柔苦笑,恐怕是將她拉黑了吧。
偌大一個世界,在孤單無助時,她居然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沒有愛人,沒有朋友。
金帝酒店,奢華依舊,住客絡繹不絕。
頂層,燈還在開着,地上匍匐了個人影一動不動,看不清臉,唯有脖頸刺目的白,旁邊丟了一堆空的酒瓶,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酒味,久久不散。
天剛矇矇亮,第一絲黎明的曙光從東邊升起,火一般的紅,有幾縷打在一動不動的人身上。
好似被燙了一般,那人身子狠狠震了下,將埋在膝蓋裡的頭擡起,迎面對上陽光,下一秒又緊緊合上眼。
懷裡還抱着牌位,就那樣摸索着將窗簾拉上,甚至順手關掉了燈。房間瞬間歸入黑暗,男人才睜開眼睛,紅血絲充斥着整個眼仁,乍一看,有些像會流血般,分外恐怖。
熟練的摸了摸牌位上的字,男人緩慢的站起身來,將其放回原位,再用紅布蓋上。
也只有除夕的時候,他纔會和她相聚。
阿華進屋,猛一看到滿地的空酒瓶,眼睛本能的落在立於窗前的人影上,眼底有着再清楚不過的緊張。
“徐少,您……”
眼前在黑暗中隻手遮天的男人,實際上身體十分羸弱。倘若肯按照醫生的叮囑好好調養,痊癒還有可能。
可這些年,他任性自我,常年把自己關在這狹窄的房間裡,營養師精心調配的菜餚也是想起時才吃一口,因而身體變得越來越糟糕。
除夕夜,又喝了那麼大一堆酒,只怕是……
話落,空氣中果然傳來陣陣咳嗽聲,一聲比一聲響,好似要將肺都咳出來,聽得阿華心一揪一揪的疼。
“徐少,我幫您請醫生。”
瘦弱的身軀隨着咳嗽劇烈搖晃着,似乎隨時會倒下,聽見阿華略帶關切的話擡起手阻止。
“不用。”男人艱難開口,“沒報仇之前,我不會死,也死不了。”
“可……”阿華還想說什麼,聲音卻在男人愈來愈冷的目光中弱了下來。
“那邊什麼情況?”彷彿支撐不住身體,男人找了把椅子坐了進去,撐着額頭問道。
“跟平常人一樣,熱熱鬧鬧的慶祝。”阿華開口。
“呵……”男人輕笑一聲,脣畔卻沒有絲毫弧度,“他是真寵那個女人吶。”緊接着話鋒一轉,言語間帶着熾烈的恨意,“可當年瑩瑩那麼卑微的求他陪她過一個春節,他都不肯。”
“徐少,那些……都過去了。”見男人想起了往事,而且是悲傷的往事,阿華出聲勸道。
“過去了?”男人微微擡眼,眼底滿是冷色,宛若千年寒冰般,“怎麼可能?只有讓他嘗過撕心裂肺的痛,這一切,纔算過去。”
阿華一震,忽然間說不出話來。
從他遇到男人開始,就清楚的知道,是仇恨支撐着男人的餘生。一旦報了仇,男人很快就會,如同他日夜思念的人一樣,離開這個世界。
私心來講,他並不希望男人走到那一步,可他沒有能力,甚至沒有理由阻止。因爲,他的命,是眼前男人給的。
其實,擁有再多的財富,再高的權力又如何?終究抵不過一個情字。
男人有多愛那個叫瑩瑩的女人,就有多恨曲子晉。
初二的時候,曲子晉上午帶着柳絮去醫院做了詳細的檢查,看着b超那微微隆起的地方,正是一個生命的初始形狀,柳絮有些微的感慨。
“還以爲他只是一顆受精卵,不想已經開始發育了。”
曲子晉目光久久才從b超上收回,深色的星眸凝視着柳絮,眉宇間有些難以言喻卻有一閃而逝的溫柔,“是啊,再過九個月,他就會出生。”
得知寶寶很健康後,柳絮和曲子晉接下來就是不停的拜年。平日裡沒見他家有多少親戚,如今看來卻並不亦然。
哪裡是少,只不過平時來往少而已。
懷了孕不能喝酒,擋酒的責任理所當然的落在了曲子晉頭上。也正是這個年,柳絮見識了曲子晉的酒量有多大。
度數不低的白酒一杯接一杯的灌下肚,神智卻異常的清晰。這日酒席散後,柳絮扶着曲子晉往外走,到了門口時,卻停下了腳步。
側着頭幫柳絮整理好圍巾之後,將她的小手攥在手裡塞進口袋,才擡腳往外走去。
柳絮感動的一塌糊塗,在喝了那麼多酒的情況下,居然還記得顧着她。
將曲子晉塞進副駕駛後,曲子晉健壯的手臂環着柳絮的腰不撒手,耳朵貼在柳絮的肚子上,兀自聽着。
半晌沒聽到動靜擡起眼來,如浩瀚星空的眸倒映着月光,眼底藏着細微的疑惑,“他怎麼還不會動呢?”
一個月怎麼會動?聽着這略微帶着傻氣的話,柳絮低低笑開,脣畔的弧度溫和而柔軟,輕捧着他的臉淺聲道,“大概要再過五六個月才能感覺到。”
五六個月是柳絮的猜測,因爲她是第一次懷孕,有好多也不太懂。
“是嗎?”曲子晉蹙眉呢喃,片刻後聲音繼續響起,“可我剛感覺到他動了。”
柳絮……
一會兒說感覺到了一會兒說沒感覺到,曲子晉這恐怕是喝醉了吧。
仔細盯着他的眼睛,果然素來清明的眸,絞着她的焦距有些不準。心下了然,腦子一動,忽的比劃着兩根手指。
“子晉,這是幾?”
斜了柳絮一眼,曲子晉將柳絮的手指一根根收了回來,貼在臉上,微微抿着脣低笑,磁性清徐宛若潺潺流水的聲音在靜寂夜的映襯下格外好聽。
“想看我笑話,嗯?”
看來還沒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柳絮將他安頓好,關上車門繞到另一頭進了駕駛座,見曲子晉幽幽如墨的瞳孔看了過來,緊跟着整個人也蹭了過來,跟個耍無賴的樹懶一樣,忍不住低斥道。
“坐好,我要開車。”數秒後,聲音變得氣急敗壞,“曲子晉,你手老實點,別瞎摸。”
曲子晉很聽話,手乖巧的停在柳絮的肚子上後便不再動,上半身收了回去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掌心的溫熱透過相貼的肌膚傳了過來,柳絮無奈只得保持着這個姿勢開車,車子駛出去前還不忘訓話,“你傻呀,別人敬酒你就喝,都不知道推一下。”
“我高興。”曲子晉回答的理直氣壯,甚至帶着些許的自豪。
柳絮從不曾見過曲子晉這個模樣,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高興什麼?”
“我要當爸爸了。”曲子晉依舊沒睜眼,含糊的音節透過薄脣溢了出來,繼而不再說話。
柳絮愣了下,看了眼肚子上的手,彎起了脣角。
自從得知懷孕後,曲子晉並沒有表達出過分的喜悅,對她照顧的無微不至更像是一種責任,甚至以前還說過不喜歡小孩子。
然此刻的表現,讓柳絮明白,事實並非那麼回事。
曲子晉是期待這個孩子的,只是嘴上不肯說,如今在醉酒的作用下,才毫無顧忌的表現出來。
斂了斂眉,柳絮掃了曲子晉一眼,誘哄道,“子晉,那你說說,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半晌沒得到一丁點回音,柳絮有些挫敗。一回頭,才發現曲子晉,已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