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狼狽地爬到岸上,那姑娘趴在地上咳出了不少水來。…………林平之還好些,杵在一邊看着她,想幫又不好幫,尷尬之餘便有些愧疚,到底是自己不分青紅皁白傷了人家,便主動示好:“姑娘,你沒事吧?”
結果那原本還咳得死去活來奄奄一息的姑娘當即抽出時間精力兇狠地瞪他,表情蠻橫又嬌俏:“你是誰啊?你幹嘛來抓我?”
這樣的神情他以前在另一個姑娘臉上見過,只覺得着實蠻可愛的。見她沒事,心下的愧疚去了幾分,心情也好了些,倒是開起了玩笑:“能罵人就是沒事了。我還沒問你呢,你圍着我們家大船做什麼?”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嶽靈珊頓時有一些心虛,撇過頭,表情十分傲嬌:“誰圍着你們家大船了?”乾脆地從地上爬起來,她從懷裡掛着的口袋裡摸出一顆珍珠湊到他鼻端,“我是一個採珠女。你沒看到我正在採珍珠嗎?”
林平之也慢慢站起來,聽了解釋之後他也爲自己方纔的魯莽感到不好意思,直率地說道:“原來是這樣啊。不好意思姑娘,我錯怪你了。”
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臉的生物,嶽靈珊也是這一種的。聽到林平之道歉,心裡原本的幾分忐忑瞬間便消散了個乾乾淨淨,立即理直氣壯地得寸進尺:“一句不好意思就行了?你剛纔追我的時候,害得我把珍珠全掉在水裡了!”
“這些都是小事。”林平之立即從腰間掏出一大塊銀子以表誠意,“這樣吧,這些珍珠就當我買了,好不好?”
“你以爲有錢就了不起啊!有錢就能買到一切嗎?”
林平之有愧在先,依舊笑着賠罪:“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怎麼做?”嶽靈珊愣了愣,她還真沒想過,不過是逞口舌之快罷了,哪裡還真讓他做什麼啊。萬一真露出了馬腳,她就呵呵呵了。她哼了一聲,“算了,就算我今天倒黴唄。”想了想,強調道:“不過我可告訴你啊,下次再碰見我,你可不許再阻止我採珍珠了!要不然,我跟你沒完!”說完她就覺得自己真聰明,瞧她這天衣無縫繪聲繪色的表演,肯定不會被他看出什麼端倪來!
不再理會他,嶽靈珊轉身便大搖大擺地走了。不過她忘了一件事,她跟林平之你追我跑的,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游出了一大段距離,如今爬上來的,也早不是原本的那個水岸了。沒有鞋子,嬌嫩的腳就這麼大喇喇地踩在這滿是小石子的路上,沒走出多遠就毫不意外地被扎破了。
林平之追上來便瞧見她受傷的腳底,關切地說道:“姑娘,出血了啊!”
嶽靈珊疼得直皺眉頭,嗯了一聲。
“你家在哪?我揹你回去。”
嶽靈珊滯了一下,很是猶豫:“揹我?不好吧。”
林平之直起身,挑起一邊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自己能走得回去嗎?”
當然……不能啊!
“……那好吧。”經過深思熟慮後,嶽靈珊勉爲其難地答應了,不過她表示還有話說:“那你可要小心點,別把我給摔了!”
林平之忍不住笑道:“放心。”主動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
嶽靈珊看了一眼,他比大師哥可要瘦削多了,一點都不像有力氣的樣子。她還是覺得有些不靠譜,最終卻順從地趴了上去,沒有選擇啊!不過心裡倒是對他轉了看法,沒想到這小子人還不錯嘛!想着嘴角便露出一個笑容來——那她就大方地原諒他打了她一掌的事吧!
“少鏢頭!少鏢頭!”阿史阿鄭終於追了上來,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少鏢頭竟然揹着個漁家女,阿史當即不顧氣喘脫口而出,“少鏢頭,你這是幹什麼?”
林平之停下腳步,解釋道:“我跟這位姑娘有點誤會,她腳受傷了,我送她回家而已。”說罷便想繼續走,卻被阿史阿鄭焦急地攔住,“少鏢頭你是千金之軀,怎麼能隨便揹人呢!還是我來吧!”
林平之還沒有表態呢,嶽靈珊就坐不住了,當即斬釘截鐵地拒絕道:“那可不行!”她出聲太突然,阿史阿鄭都被嚇住了,呆呆地看着她,靜待下文。她噎了一下,隨口扯道:“自古男女授受不親,我肯讓你背,我已經很委屈了!你還要讓我被其他的男人背啊!那……那可不行!”簡直是越說越委屈啊。他要真的把她讓給別人背……呵呵,打她那一掌的事情,繼續沒完!
林平之覺得好笑,道:“好了,你們就別管了,我可以的。”
……
“畫杆泛舟,波光粼粼,水雲深處徐行,賣魚沽酒,狂笑自陶情。寒霧起江面,遠岸孤星,對月低吟,一覺天明。認舊時龍宮,瀚海千尋,獨釣江心……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海市蓬萊,靜坐講黃庭……”
遠處江面上飄來這樣的歌聲,若隱若現,似有還無。這些老漁翁都愛撐杆划船唱調子,向來是如此,林平之早已見慣不怪。只是,突然伴隨着蒼老的歌聲,響起了清越的,似笛非笛的聲音。林平之略微有些詫異,背上的嶽靈珊已經開口了:“吹的什麼呀?可真好聽。”
身後跟隨着的阿史阿鄭原本還憂心忡忡,擔心自家少鏢頭累壞身子,一聽這聲音,全部探頭望去,頓時興奮了起來,“是剛剛那個仙女一般的姑娘哎!”
“是嘛是嘛?我都瞧不見!真是那姑娘嗎?”
林平之循着聲音望去,遠處江面水霧朦朧之處,一葉孤舟靜靜飄蕩着,老翁撐着船唱着歌,船頭上坐着一位素白衣衫的姑娘,靜靜地跟着歌聲和着調子。姑娘戴着面紗,看不清臉面,露在外頭的半截皓腕卻潔白得像是新雪一樣,光看身形已是極美,相貌定然不會醜到哪裡去。林平之視力不錯,即便隔得那麼遠,也能大致瞧見姑娘的身形,不過他如今的目光卻是落在姑娘露出的手腕上,死死地盯着,一動不動。嶽靈珊已經回過神來,看他那副出神的樣子,當即有些不滿,拍了他的肩膀一把,“喂,人家都走了,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
林平之一愣,再要去瞧,那姑娘已經隨着那小船一起消失在了茫茫江面上,再也瞧不見了。只餘下老翁的歌聲還隱隱約約地傳來:“相逢處,海市蓬萊,靜坐講黃庭……”
他剛剛看到那姑娘手腕上的鐲子,模樣似乎和當年的盈盈手上戴的有些像?卻也不敢肯定,畢竟相距甚遠,他只看了個模糊的影像。遑論他到底與盈盈只有一面之緣,也早已記不太清那鐲子的模樣了。
想起盈盈,林平之便有些悵然,那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姑娘,也是他頭一次想要相交的人。可卻僅僅只有一面之緣,便天各一方。那之後他再想要見她,卻是怎麼都尋不見了。明明看她入了東城,可是不管怎麼打探,也不曾在東城找出這麼一個人的一點蛛絲馬跡。都三年了還沒有一點消息,讓他偶爾也會懷疑,當初的相遇,是否只是一場美好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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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確實就是盈盈。
盈盈此次出現在福州還是秘密行事的,只因她得到消息稱在這一帶發現過爹爹的行蹤。這些年她一直致力於尋找爹爹的下落,可即便是託了江湖上的那些朋友,也還是沒有半點結果。這一回突然出了一個這樣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來看一看。
所以她來了。
相比於林平之的相識不相見,盈盈則是相見不相識。她方纔行舟經過這裡,有那麼一會離林平之他們是蠻近的,再加上她向來耳聰目明,她不但見着了他的模樣,也聽見了他和那姑娘的對話,她還覺得這兩人蠻有趣的,津津有味地聽了一會才走開。路上又遇到了阿史阿鄭的小船,還向她詢問可有看見一個面目清秀穿着銀色錦服的少年郎?她還好心指點了他們方向,獲得了一堆不要錢的感激。
她並未曾想過眼前的這個少年就是當初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林平之,畢竟這幾年來,少年的變化着實是太大了一點,原本臉上還帶着的嬰兒肥早已消失不見,褪去了以往的稚嫩,連四肢都抽長不少,歲月將他雕刻成了一個意氣風發的好看男人。如果細看的話,便還能依稀從他臉上找出過往青澀的影子,只那麼一瞥,便有些難了。
“姑娘打算在哪裡落腳?”
盈盈收起手中的小孔笛,“哪裡住店方便些?”
“東門街。那裡是整個福州最爲繁華富庶之處,姑娘可以去瞧瞧熱鬧。”
若她還是以前的那個小姑娘,這樣的話無疑對她吸引力極大,奈何如今她已不是,便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想了一想,她轉而問道:“老丈,你可知道這福威鏢局在何處?”
“自是知道的。姑娘可是要託鏢?”
“只是去見一見故人罷了。”
漁翁只當她是去尋親,並未多說什麼,只道:“福威鏢局在福州可是最有名的,就坐落在西門大街正中。姑娘想要去那裡的話,隨便找人一問便知。只是那處多是民宅,怕是不好找店家。”
盈盈沉吟片刻,她只是恰好來了此處,又想起當年林平之說自己家就是福威鏢局的,便想順便去看看他。不過這看看必是等她辦完正事之後的事情了,眼下還是爹爹的下落更爲重要些。如此一想,她便有了決定:“老丈,勞煩將我送到東門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