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以爲,這世間最恐怖的監獄是梵晏的“籠牢”,是比鳥籠大不了多少的牢房,在籠牢之中,人只能在一個極其狹小的空間裡保持一個動作不變。但這些年她才知道,在這個殼子裡,近十年都無法動彈,而且別人每當別人喚它,都用的是寧孤抒的名字。她差點都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名字:鍾妜。如今看來,這個殼子跟籠牢相比,只會是過之而無不及。
她終於不再扭麻花,從牀上爬了起來,在房間裡來回地走動,以練習自己對這個殼子的駕馭程度,直到自己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她打開了房門,略有些笨拙地往外走去。鍾妜透過虛掩着的院門看到院外春光正好,蕙姑不知去了哪兒,此刻拂悠院中空無一人,只餘下風過竹葉,陽光透過竹葉留下的細碎光點。
寧孤抒不知是被繼母高氏欺負慣了還是本就是一個寡淡的性子,一年到頭基本上都不出門,險些沒有憋壞鍾妜。想她鍾妜當年好歹也是風流而死,不,嚴格地說來,是風流未遂而死。風流的身沒有風流得逞,風流的心也是沒有滅的。一想到這兒,她就精神百倍地出了拂悠院,能不能出去猶未可知,就在這寧府中看看這滄戈的男兒長相與梵晏想比也也未嘗不可。
鍾妜出了拂悠院,一路上不疾不徐地走着,以適應着這副軀體。不知不覺她已經來到了寧府中的一處假山下。寧元重雖是一品太傅,但本質上是一個書生,所以寧府雖然看起來不會富麗堂皇,但一景一致盡透着不俗。
譬如這一處假山,看似普通,但卻堆疊得極有生趣,近處和假山旁的花木互相映襯,遠處又和亭臺水榭相呼應,一花一木,一樓一閣,雖然都是匠人而爲,但卻猶如天成,絲毫不覺得有一處景緻看起來突兀。寧府雖處在帝京鬧市中,但府中的景緻卻時時讓人猶如身處於仙山瓊閣一般。
鍾妜心和眼都沉醉於這樣的景緻中,心中想着倘若有一日能回到梵晏,定要在梵晏皇宮中做出這樣一個景緻出來不可,至於,如何回到梵晏,何時回到梵晏,且容她
選擇性忽略,也同時忽略了她的傷神。不一會,花園小徑拐角那邊傳來的說話聲就驚走了她的想入非非。
“你們都不必跟着,我跟四弟在這園中隨便轉轉就好。”這話語倒是絲毫不冷冽,但聽在耳中卻莫名地覺察出了一種威嚴。
倘若是鍾妜,定然不會再敢跟着,但卻不是人人都像鍾妜這樣識知趣。
“那可使不得,這是二位皇子第一次來府中,老奴怎敢怠慢了兩位皇子!”不知是府中哪個老媽子諂媚道。
“我看你們成日裡也辛苦,讓你們去歇着還不好?”鍾妜側耳認真聽,說這話的是另一個人,聽起來倒像是個溫潤公子。
“能伺候二位皇子是老奴的福氣,怎敢說勞累二字。”老媽子並不買溫潤皇子的賬。
“行了,還不領賞去,當心再晚些就沒了,一會見着了太傅,順便提幾句你們盡職盡責。”第一個人的聲音不耐煩中也有了一絲剋制的惱怒。
老媽子聽到這樣一說,擔心沒了賞錢,也擔心這樣纏着兩位皇子吃力不討好,於是也就帶着幾個丫鬟退下去領賞錢了。
那二位皇子的腳步聲越來近,鍾妜本來想躲一躲尋個耳根子清淨,但是轉念一想,自己行動不便,很容易被他們發現,那樣發現倒是顯得自己鬼鬼祟祟了,不如索性就站着不動,大大方方地打個照面。況且,對方可是滄戈的兩個皇子,她覺得很有這個必要看一看滄戈皇族和她們梵晏皇族誰更美一些。
不消一會,拐角花溪小道那邊並肩行來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二人年齡個頭相差並不大,一個身着藍色錦袍,眉眼溫和果真是一副謙謙公子的模樣,而另一個黑衣少年神情懶散,似乎什麼都不在他眼中一般,明明是一張少年小俊臉,偏偏長了一雙幽深莫測的雙眼。
不怪鍾妜沒有什麼見識,也不怪她對美男嚮往已久,畢竟她在梵晏見多的是秀雅的美男子,這一刻見着了那位在她眼裡輪廓分明故作深沉的小美男,也覺得有些心旌輕搖。
四皇子弈瀚沒有料到前面還有個直勾勾瞧着他們的小丫頭,看到她身着毫不起眼的素色長裙,只以爲是一個府中的品級高一點的丫鬟。
他小聲地對身邊的三皇子弈沉道:“三哥,這個丫鬟該不是又來拘着我們的吧?”
三皇子弈沉方纔還懶洋洋的眼神也凝到了鍾妜身上,那目光中的冷厲和陽春三月裡花紅柳綠,碧草茵茵之景極爲不襯。鍾妜在這樣的眼神裡略覺得有些熟悉的魂不附體之感。 шшш ¤ttκΛ n ¤c o
弈沉重複道:“丫鬟?”突然他沉聲訓斥,“好個不懂禮數的丫鬟,見了皇子竟然不知道行禮。”
這頗讓鍾妜懷疑寧孤抒美貌的“丫鬟”二字提醒了鍾妜自己現今的身份,雖然自己是梵晏身份高貴的皇太女,但如今魂魄被鎖在滄戈寧孤抒的肉身之中,哪有一個臣女見了皇子不行禮的規矩,還想去調戲他們,不是活膩了嗎?
幸好只是被他們認爲是一個丫鬟,這樣也好,不會連累一向謹小慎微的寧孤抒。
她笨拙地給弈沉弈瀚兩兄弟行了個萬福禮:“請二位皇子見諒,我……奴婢有眼不識泰山。二位皇子初次來蔽府,想來一定有很多地方沒有逛完,奴婢不敢打擾二位皇子雅興,這就告退。”
鍾妜心道你們不是不喜人拘着麼,那我離你們遠遠地還不行?說着她戀戀不捨地往後退了幾步。
“站住!”誰知弈沉卻喝住了她,“這園子頗大,沒個領路的奴才也不太方便,你就跟在我們身後不說話,興致也沒有那麼容易地被你們打擾到。”
鍾妜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倒是弈瀚有些不滿地抱怨起來:“三哥,你說什麼呢,我看這個丫鬟笨手笨腳的,也未必能起什麼作用。”
鍾妜內心的火苗蹭蹭蹭地上竄,真想下一個瞬間她就上前勾着那美人的下巴,媚眼如絲地輕問:誰笨手笨腳了?要不你也換一副殼子試試看!然後如同她母君那樣,叫人把美男扔牀上去……
然而她只是敢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