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聞言凝眉半晌,才冷哼道:“寧王府怎麼演你們就信什麼?誰曉得這不是端木靜光與寧王打的主意?自大雍定鼎,除了皇家,分封諸王哪一個立嗣不是從嫡從長?非嫡非長者欲繼嗣,那全是看皇家恩典!寧王這許多年與王后不甚和睦,我倒是聽那些婦人提起,道正因端木氏膝下只懷真郡主一女,無子且善妒,不肯請立庶子的緣故,如今她有了嫡子撐腰,寧王又怎會放棄?”
所謂嫡長繼制是這樣的,正室無所出則爲無嗣,即使庶子再多也無用,大雍雖然地域廣闊,但從太祖時候起一路分封下來,時間一長也難免無地可封,再說早先封國的那一批藩王傳到後來也與皇室血緣寡淡,新誕生的皇子必定受到更多重視,但大雍四域富饒之地皆已封出,除非大批藩王作亂,否則後來的皇子自然只能封到偏僻之地去。
爲了避免這種情況,從太祖之孫顯宗時起,藩王繼嗣以古制爲嫡長繼制,正室無所出則爲無嗣,國除,其庶子僅能得藩王府中資財而分遣散去,甚至連王子的名號也只能保留到王孫一輩,即與尋常富戶無甚差別。
只有極少數與皇室關係好,或者出於種種原因的藩王才能夠得到皇室的認可,以庶子繼嗣。通過這種方法,許多藩國即使不叛亂也不得不面臨撤藩的下場。這也是大雍初年四境安靖,開國四破軍卻一直留了下來的緣故——因爲嫡長制頒佈後導致許多藩國就此除國,一度引發藩國不安,需要用以震懾諸藩。
當然藩王們也不是沒辦法應對這種情況,最簡單的莫過於廢后重立,幾年前得罪太后的韓王后,亦是膝下無子,太后賞賜韓王美人後,其中一名美人誕下子嗣,雖然出身卑微,但因子嗣涉及藩國存續,韓王后若再無所出,被廢是遲早的事情。
雖然廢后也需要皇室批准,不過比起請立庶子卻簡單多了,這也是當初寧王及禧身爲先帝長子,卻只娶了錦繡端木家旁支之女的緣故——一旦正室無後,廢一個門閥旁支之女,總比廢除門閥嫡女來得輕鬆,先帝不打算將大雍傳給及禧,也不願意給他太高貴的正妻,同時,不是端木嫡系之女,若無所出,也方便及禧廢后。
只不過這端木靜光能把好.色的寧王壓制這許多年,寧王庶長子都已經娶妻生子了,也算是手段過人。
“母親,藩王請立庶子雖然艱難,但對於寧王來說難麼?今上剛登基時,諸皇子不服,幸虧寧王識大體,帶頭退讓,才讓皇室不至於內亂,這些年太后、今上對寧王府的賞賜如流水一般,若非端木靜光及時有孕,早在大半年前,今上就當朝允諾甘遠爲嗣了。”蘇如鐵卻道,“而且就算寧王要保端木氏,又何必弄得如此複雜?我蘇家雖是門閥,但明面上不過公侯之位,他卻是王爵,並且乃先帝血脈,還敷衍不了我們?說到底我們去王府討公道也不過是爲了接下來做準備而已。”
“接下來還要做什麼?”蘇如繪在旁聽着插嘴問道。
接話的卻是蘇萬海:“哼,好個囂張的端木氏,區區旁支也敢欺我蘇氏嫡女!爲父已經與你伯父商議過了,太后與陛下看重寧王,何況寧王這幾年沉迷聲色,與宮中反而疏遠起來,想必後.宮之事他也不至於插手,避開了寧王,我堂堂蘇氏嫡系連個端木旁支之女都收拾不了還稱什麼千年望族?”
“父親和伯父的意思,是讓妹妹你多‘病’一段時間,一來是在家裡多休養休養,二來則是給端木氏施加壓力,蘇氏已經派人四處撒播消息,將端木氏的無德善妒散佈出去——已經打點了好些清流,妹妹這段時間在家調養就看着吧,咱們絕不會讓你平白吃那許多虧的。”蘇如峻原本沉默寡言,不過去西境和北伐裡歷練了一圈,沉穩了不少,性情卻也乾脆得多,不似往日那樣死氣沉沉,他的生母已故,從小到大,鄭野郡夫人對他雖然不如親生兒子,但也照拂有加,因此兄妹之間感情一向不錯。
蘇如繪眼珠轉了轉,忽然道:“父親,哥哥,你們可曉得寧王爲什麼喜歡他的庶三子,而非長子或其他兒子?”
“寧王膝下有六子,那甘遠文武雙全,人也長得極爲神似寧王少年時候,據說他的生母生前曾是寧王非常寵愛的一個妾,可惜紅顏薄命,生下他不久就死了,自那以後寧王愛屋及烏,這甘遠卻是寧王親自撫養長大的,父子情分自與其他庶子不同。”蘇氏畢竟是門閥,這點消息早就打聽清楚了,蘇如鐵道,“因此,母親,妹妹,父親與我們都認爲寧王今日並非全是在演戲,他確實有意立甘遠。”
安氏眉毛一擡,冷笑道:“若是要幫甘遠和寧王,何不幫到底?”
“母親的意思是?”
這會內室也沒外人,鄭野郡夫人親自打理內宅,這點自信還是有的,因此她淡淡的笑了笑,語氣之中卻不期然的叫人生出一種寒意來:“嫡長承嗣,乃是古制,但若嫡長子死了呢?”
蘇如繪與裴溪和臉色都是一變!
不過蘇萬海、蘇如鐵等男子卻神色不變,顯然早就想過這個方法了:“端木氏好容易得了這麼一個兒子當成了寶貝,據說連寧王都不讓靠近,就連今日太后傳她入宮,也把甘珍帶了進去,她畢竟是端木家的女兒,身邊好歹有幾個可靠之人,不仔細籌劃怕是要留下痕跡,那就麻煩了。”
“連寧王都不讓靠近?”安氏心中一動,“這孩子不會有什麼問題吧?當初寧王請立庶子,今上都已經當朝同意了,端木氏卻馬上有了身孕,而且生下來還是個兒子——這也太巧了!”
“是巧合,不過以前咱們家和寧王府也沒什麼矛盾,當初妹妹與懷真郡主那起子事都沒放在心上,畢竟那端木氏教導出來的女兒就是個跋扈的,想着懷真郡主乃幾位皇子的堂妹,壓根就沒有做皇子妃的可能,因此就沒太注意寧王府,注意力都放到了其他人身上,卻沒想到這懷真郡主如此心大,什麼都敢想!”蘇如鐵搖了搖頭,有點遺憾道。
剛纔因進來時被安氏訓斥而一直乖乖站在一邊的蘇如鋒忍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出聲道;“若不是懷真郡主一個勁的針對妹妹,誰能想到懷真郡主居然會有這個心思呢?只是父親、母親,兩位哥哥,難道不能把這件事透露給太后與陛下?想必這兩位也不願意看到皇家亂.倫之事發生吧?”
“那兩位的眼睛難不成還不如你嗎?懷真郡主這些年來一次次入宮都住着西福宮裡,到處纏着二皇子,你以爲他們真不知道?別說那兩位,就是霍貴妃也不可能不清楚!”蘇如峻雖然是二哥,但他是庶子,因此只是笑了笑,蘇如鐵卻毫不客氣的訓斥起來,“那兩位心思深沉,所打算的不是你能想到的,既然他們裝糊塗,我們就不能去揭這個蓋子!”
“說是亂.倫,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蘇如繪不以爲然道,“三哥你糊塗了,現在的寧王雖然是先帝親子,懷真郡主與諸皇子都是嫡親的堂兄妹,可是先帝在時就把寧王過嗣給了老寧王,老寧王可是異姓王!懷真郡主喚二皇子爲表哥,那是從霍貴妃處論的,可不能算是亂.倫。”
寧國的封地在江南富饒之地,沃野三千里,這麼好的地方皇家自然覬覦良久,當初隆和帝爲了讓天資聰慧的長泰繼位,因此將幾個最有威脅性的年長皇子全部打發了出去,因隆和一朝無嫡子,最重頭的自然就是平庸卻佔了長子之份的及禧。
先帝雖然不屬意及禧繼承大位,不過畢竟是自己兒子,又是長子,也不願意太過委屈了他,在諸多藩王中一看,老寧王,膝下無子,只得一個郡主,先帝便覷了這個機會,先賜了一道恩旨,召他入都養病,養了半年就一道明旨將及禧過繼了過去,老寧王雖然知道緣由卻也只得同意,再說他本來就沒兒子,連個庶子都無,也沒什麼好怨恨的,爲着女兒的未來少不得還要再三叩謝皇恩。
爲着老寧王的配合,隆和還特別禮遇康悅郡主,不但在老寧王去世後接其入宮養在如今的太后膝下,後來還特許她以公主的待遇出嫁。
蘇家這邊羣策羣力的算計着端木靜光與懷真郡主,那邊懷真郡主忐忑的跟着母親回到水雲居,一進門,端木靜光就吩咐人全部下去,自己抱着尚在襁褓的甘珍,冷冷道:“你給我跪下!”
“母親!”懷真極爲委屈,不情願的跪了下來道,“這事也不能全怪孩兒……”
“你還敢說!”端木靜光此刻是真的怒了,懷真郡主自以爲天家血脈身份尊貴,雖然曉得蘇氏乃一等一的門閥,卻不知道這些淵源千年的門閥到底有多麼可怕,但端木靜光知道!她是錦繡端木的旁支之女,但就是一個旁支之女,這麼多年來也穩坐着寧王后之位,即使膝下只有一女,寧王也不寵愛她,卻不得不忍着她!
爲什麼?還不是因爲她的姓氏——端木!
作爲旁支,端木靜光能夠調用的家族資源與助力只是端木氏很少的一部分,但即使如此,也讓先帝長子、如今的寧王投鼠忌器!那個蘇四可是青州蘇氏的嫡女啊!再想一想,武德侯這一支還只有她一個女兒!
雖然如今青州蘇的族長是定國公蘇萬潤,但是蘇萬潤膝下諸子都不成氣候,而且蘇萬潤比蘇萬海年長十幾歲,這些年身子越發不中用了,否則也不會早早的致了仕。蘇萬潤若故,族長必定是蘇萬海,蘇萬海膝下三個兒子,最差的一個都混到了太子伴讀,且與太子關係極好!
父兄如此出色,那蘇如繪自己難道是笨人?端木靜光還沒進到皇宮就明白了,自己女兒這次肯定是被設計了。問題是安氏動作那麼快,已經把女兒接回了家,蘇如繪怎麼病的,病成什麼樣子,還不是蘇家說了算?
無論如何,自己教女不嚴的帽子是摘不掉了!而懷真,只怕蘇家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來敗壞她閨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