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安氏辦的事情很快有了結果,不過送回丹朱如意的人卻大大出乎蘇如繪的意料,甚至可以說是想都沒有想到:“五殿下怎麼來了?”
“我來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乏了,我想到這邊桃林來摘幾個桃實,恰好口渴,想起如繪姐姐就住在這裡,所以想討杯水喝。”甘沛乖巧的道。
看到他這個模樣,蘇如繪很難不想起剛進宮時的甘棠,她吩咐秀婉:“快去把上回太后賜的浮光雲頂去沏了。”
“如繪姐姐真是疼我,不過浮光雲頂在貢品裡也算稀罕了,姐姐這裡怕也不多,我只是口渴,隨便給我杯水就是。”甘沛話是這麼說,蘇如繪可不敢怠慢了他,如今的五殿下已經不是前兩年那個天真懵懂的孩童,太子與三皇子之間的爭儲漸漸明瞭,作爲太子的同母胞弟,甘沛也越發的“聰慧”起來。
蘇如繪幼時與楚王交情不淺,這一點宮裡人人知道,楚王又和甘棠兄弟情份特別不同,蘇如繪有時候會覺得自己非常之冤枉。但她不得不承認,如果自己是甘沛,對着蘇如繪也沒法子再從心裡親近。她不想回頭被上眼藥,說自己怠慢年幼的皇子。再說浮光雲頂再好,她又不愛喝,留着本就是待客的。
“五殿下難得來臣女這裡一趟,臣女怎敢不盡力?”蘇如繪親手剝了橘子給他,“這是上回太后那裡賜下來的,殿下先嚐一個解解渴罷。”
甘沛隨手吃了幾瓣,沒說橘子,只道:“多謝如繪姐姐。”
他這麼不請自來,蘇如繪也猜不出他到底打什麼主意,五殿下心思雖然開始複雜,到底還是個孩子,這種人的心思最不好猜,因爲你不知道他是在小孩子氣了呢,還是謀算什麼。於是藉着他剛纔說的過來的理由試探道:“殿下喜歡吃桃麼?可惜臣女這兒的桃實已經沒有了,下面桃林裡的總不及貢品,若殿下不棄,臣女着人去摘幾個來洗淨了進與殿下?”
“也好。”甘沛忽的一笑,“如繪姐姐何必這麼見外?我喚你做姐姐,你喚我名字就是,又說什麼臣女,你知道我沒有嫡親的姐姐,是一直把皇祖母親自撫養的你們都當成了自己姐姐的。”
他說的情真意切,蘇如繪卻只當沒聽到,先吩咐了浮水去摘桃實,這才一臉正色道:“臣女知道殿下是大度的,但本分與規矩,臣女卻是不敢忘記的。”
“唔,今年就要過了,如繪姐姐慎重點也是應該的。”甘沛眼珠轉了一轉,也肅然點頭道。
只不過他年紀不大,硬擺出這副肅然的模樣只覺好笑。
蘇如繪聽他刻意提起“今年”二字,揚了揚眉,正待說話。這時候秀婉沏好了一壺浮光雲頂呈上來,如甘沛所言,浮光雲頂是徐國特有的貢茶,十分珍貴。這種茶只生長在千刃之高的雲頂山上,傳說茶株特殊,必須和着清晨第一縷晨曦、於雲霧之間摘下方能製成貢品,否則便失之韻味。
沏此茶不可用陶瓷,而要用琉璃器皿,才能看清楚裡面的芽葉情形,但見清澈的茶湯中,一葉葉翠綠帶着金黃的茶葉悠然舒展,恰似將晨曦的金色帶入茶中,猶如光影蹁躚浮動。煞是特別。
甘沛不同蘇如繪,年紀雖小,跟着家學淵源的中宮,對此道十分熟悉,剛纔還在說不要客氣,這會看到琉璃盞就是眼睛一亮,嘆道:“好茶!”說着看了眼秀婉,並沒說話。蘇如繪卻知道他的意思,茶是好茶,琉璃是上好的琉璃盞,水,和泡茶的手藝卻差了去了。
宮中有井,但如太后、長泰、皇后這些人喝的水,都是從城外特意運來的山泉,蘇如繪雖然住在仁壽宮,卻也只有在德泰殿裡才能喝到泉水,平時喝的都是就着玉堂殿後面從前取水的一口深井,雖然還算甘甜清洌,到底比不上泉水。
何況秀婉一個粗使宮女出身,沏茶的手藝連平平都勉強,像甘沛這樣見慣用慣了好東西的自然覺得惋惜。
蘇如繪當作沒看到,別說她自己不愛喝茶,也沒指點過秀婉,就是她有這個手藝,也不想因此勾起了甘沛的愛好,到時候沒事就過來跑一回,平白打擾了她,當初選擇玉堂殿住,就是想要個清淨。何況這位也不是她可以隨意親近的。
甘沛呷了口茶,笑眯眯的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木匣放到了桌子上:“如繪姐姐待我這麼好,浮光雲頂都拿出來了,怎能沒有回報?”
蘇如繪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殿下這是做什麼?”
“沒什麼,替人跑腿而已。”甘沛放下琉璃盞,慢條斯理的笑了笑,示意蘇如繪收下。
蘇如繪皺起眉,正要推脫,殿外浮水用帕子捧了四五個白裡透紅的桃實,身後卻跟了一個嬤嬤一起進來。
那嬤嬤進來後先行了個禮,便急急道:“五殿下,你卻是跑到這兒來了!順兒尋不到你,都快急瘋了,就待要去告訴皇后娘娘!”
甘沛撇了撇嘴角,嘀咕了一句:“就會拿告訴母后來嚇唬我!”到底還是起身整了整衣裳,有禮的對蘇如繪道,“如繪姐姐,多謝你的茶,我這便告辭了!”
“殿下走好!”蘇如繪看了眼浮水,浮水忙把桃實捧到甘沛面前,甘沛一邊向外走,看到了便隨手想去拿一個,那嬤嬤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悅道:“蘇小姐,這桃實想必是玉堂殿外摘來的吧?請恕奴婢直言,這下面的桃實是太后仁心,留給宮裡奴婢們打個牙祭的,殿下何等尊貴,怎能吃這樣的東西!再者,小姐難道沒瞧見這桃實洗都沒洗,上面許多.毛,萬一紮了殿下的手可怎麼好?”
浮水頓時滿臉通紅,託着帕子的手都顫抖起來,蘇如繪瞥了眼秀婉,秀婉會意,上前幾步扶住浮水,含着謙卑的笑容,對那嬤嬤道:“這位嬤嬤看着面生,但既然服侍五殿下,想必也是皇后娘娘身邊得力的嬤嬤了?嬤嬤在宮裡多年,又得皇后娘娘提點,自然不是奴婢年輕能比的,這通身氣派,便與尋常宮人大不相同。”
“皇后娘娘身邊得力之人甚多,我老太婆怎算得上?不過是得娘娘垂青,一向照料着五殿下罷了。”那嬤嬤聽了秀婉的話,露出一絲傲色道。
“既然如此,嬤嬤怎可玩忽守職,竟然放任殿下獨自在玉堂殿外的桃林玩耍?以至於殿下口渴都尋不到人!只得到玉堂殿來討水喝?”秀婉驀然臉色一變,高聲叱道!“皇后娘娘信任嬤嬤,把五殿下交給嬤嬤照料,嬤嬤原來就是這麼照料堂堂皇子的麼?”
那嬤嬤聽得臉上變色,見蘇如繪站在那裡看都不看她一眼,怒火越發上衝,冷笑着道:“我老婆子進宮幾十年,卻還是第一回被個小小宮女這般的教訓!蘇小姐年輕,管束不住下人也是有的,可是老婆子雖然是奴婢,到底也是皇后娘娘的人,縱然有過失,自有掌六宮之權的皇后娘娘親自教導,什麼時候,玉堂殿的一個下.賤宮女,竟然也可以和皇后娘娘相比了?真真是尊卑不分到了極點!”
這嬤嬤到底是在宮裡待了幾十年的老人,她這卻是跳過秀婉直接要尋蘇如繪的不是了。
蘇如繪這才淡淡掃了她一眼,輕描淡寫的道:“秀婉,這番教訓可記下了?”
“奴婢記下了!”秀婉聽得蘇如繪說話,立刻低眉順眼道。
“一會給太后請安時記得與太后娘娘請罪。”蘇如繪淡然道。
那嬤嬤原本見蘇如繪不理會她,正待冷笑着繼續追問,聽了這話,先是一怔,隨即腿上被甘沛不動聲色的掐了一把,猛然醒悟過來,頓時怒道:“蘇小姐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想要惡人先告狀不成?”
“嬤嬤真是好一雙利眼,這才見了我一面,就斷言我是惡人。”蘇如繪朝她嫣然一笑,“便在昨兒,太后還讚了我們幾個姐妹賢良淑德,原來太后只是說着玩兒的,回頭我可不依,要尋太后聽聽真話。”她笑得顏色如花,字字句句卻如刀割,“只是,嬤嬤道秀婉是下.賤宮人,秀婉是我剛進宮時,太后親自選來伺候我的,這七年來始終陪伴左右,說是奴婢,卻也如我姐姐一般,這般來說,不知道嬤嬤的意思,是說太后特意選個下.賤之人來陪伴我呢,還是說我與秀婉也是一般?或者嬤嬤認爲,仁壽宮裡的宮女,嬤嬤也是可以隨意打罵教訓的?”
那嬤嬤大怔,啞口無言!
甘沛心底暗罵了一句,轉頭甜甜一笑道:“如繪姐姐,何嬤嬤這是糊塗了,姐姐何必與她一般計較呢?”說着,驀然擡腿就是一腳踹向何嬤嬤!
何嬤嬤猝不及防,甘沛縱然年紀小,但也開始習武,加上又是全力一腳,將她踹得頓時哎喲一聲,跌倒在地,揉着傷處說不出的驚訝看着甘沛。
“你這個老賤.奴,平日裡瞧着倒是個老實的,竟敢對如繪姐姐身邊的人這般放肆!”甘沛搖頭嘆息,“今日若非如繪姐姐,我還不知道這老貨這般的刁鑽,姐姐放心,回去後我就處置了她,絕不叫姐姐和姐姐身邊的人受這個委屈!”話音未落,他擡手拿起一個桃實,冷笑着道,“滿口胡咀的老貨,這桃實上固然有毛,只消拿在手心就無事,當我不知道麼!”
蘇如繪輕咳一聲,憐憫道:“殿下,何嬤嬤固然說話不中聽了點兒,到底也是心疼殿下,再說,臣女身邊的人,還是何嬤嬤的後輩,聽幾句教訓,也是應該的。秀婉,還不快去扶嬤嬤起來?”
秀婉抿嘴一笑:“是!”恭恭敬敬的上前扶起何嬤嬤,待她站好,又行了個禮,笑道,“嬤嬤,秀婉年輕不曉事兒,剛纔心急口快說的話,若有嬤嬤聽着不爽快的地方,可莫要往心裡去!秀婉這幾年跟着小姐,卻是被小姐給慣壞了呢!”
“你呀!”何嬤嬤還沒回答,蘇如繪已經笑着搖頭,嗔道,“打量着我縱容你,以爲誰都要慣着你不成?何嬤嬤,你不必給我面子,只管罰她就是!”
“……”何嬤嬤哪裡還聽不出她的意思,偷眼看去,這蘇家嫡女笑吟吟的站在不遠處,笑的一臉賢德仁善,眼底卻鋒芒閃爍,恐怕自己不識趣的說個罰字,那眼裡飛出的刀子都能把自己給捅了。
“是老婆子狂妄失形了,哪裡能怪秀婉姑娘?還請蘇小姐不要見怪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