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情緒平復一些,暮雪渚又問道:“都過了這麼久了,而且你也知道掌門已下令追殺你,你今天爲何還要回來?你進山時雖未驚動禁制,但我們剛剛交手,應該會驚動其他人。若非掌門現在還在西崑崙參加論道會,也許他現在已經尋過來了。”
玄愫道:“我要取回我的青玉簪,那可是個上古法寶,好東西。”
“那東西有那麼重要嗎,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險回來取?”
“當然有。七師兄,你不是外人,我就不瞞你了。這青玉簪,據說是女媧時代的聖物,由補天剩下的青玉石雕琢而成,極有靈性。我聽聞,經過特別煉化,可以用它來尋找和操縱五彩石。”
“五彩石?你是說,女媧補天的五彩石?可那不是傳說嗎?而且,五彩石有且僅有一塊,既已拿去補天了,你又如何能找到呢?難道還能給天上重新掏個窟窿出來?”暮雪渚驚愕地張開了嘴脣。
玄愫道:“聽說天上曾經發生諸神大戰,補天的五彩石蹦落了一小塊,於是天地間才留出了一點縫隙。我輩修道,求的便是飛昇,難道師兄你就沒想過,若天地間全然隔絕,密不能透,你說那些飛昇的大能是如何從地上飛昇去的神界呢?其實我拿它倒沒別的意思,主要是怕這寶物落入壞人手裡,引起不可預測的災難。”
暮雪渚問道:“如此聖物,你從何處尋得?”
玄愫道:“生來有之,我也不知是何緣故,聽我孃親說,我出生時,便手握成拳攥着寶石,隨着我長大,它也跟着長。我七八歲上開始有女兒家的愛美之心,一直想要一支簪子,無奈家裡窮,我娘買不起。有一日我才發現寶石長成了簪子,我還沒來得及臭美幾天呢,第二天就被我爹打扮成個小子,以五兩銀子賣給了師父,呵呵。”她自嘲地笑了笑,“師兄,你說這是不是個神器?”
暮雪渚道:“既然是這樣重要的東西,你怎麼不隨身帶着?”
“我不是想着安全第一麼,平時都不帶身上,以免遺失。放儲物袋或是乾坤袋吧,萬一我死了,不照樣會被人奪寶?我那時候想着,憑九幽山的安全,一定萬無一失。那時怎會想到後頭會發生這些事情……”說到後來,玄愫聲音又低落下去,悶悶的,很糟心。
“那爲什麼過了這麼些年你纔回來取?以前就記不起這事嗎?”暮雪渚仍對這個時間點充滿疑慮。
玄愫道:“因爲我最近纔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意識到東西放在這裡很不安全。七師兄,你一定要多留意大師兄相關的一切事物。我總覺得……誒,找到了!終於找到了,謝天謝地!”
司鳳還沒來得及看清,玄愫已將東西用層層隱匿符封了起來,而後飛快收進了隨身空間。
她用御靈術窺視暮雪渚,發現他也沒看清。
暮雪渚倒沒有對寶物的覬覦之心,只問道:“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玄愫道:“我還能怎麼辦,門派肯定是回不來了,大師兄不對我下了追殺令嗎,天涯海角都不會放過我,不想死就只能躲唄。萬魔宗倒是給我發了幾次帖子,想要我去,不過他們害得咱們門派這麼慘,我豈能爲虎作倀?”
暮雪渚心裡暗暗納罕,小師妹說話和和氣氣,有條有理,哪裡有半分墮入魔道的樣子?一時他都有些恍惚了,以爲她還是以前那個任性妄爲大大咧咧的小師妹,他們還跟從前一樣閒話家常談天說地。
可他的理智告訴他:他們永遠也回不去了。
從她刺了師父那一劍開始,一切前塵過往,就都已被一刀兩斷。
就算師父不是她直接殺的,那她也是間接害死師父的元兇,沒有她的那一劍,許多事都不會發生。
同門情誼,是斷送在她手裡,她主動斷的。
他現在竟然還能心平氣和跟她話家常,他覺得自己也是有罪的,對不起仙去的師父,對不起門派。他居然還一度恍惚覺得玄愫這大逆不道的孽障不像個魔道妖人,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啊!
一時間暮雪渚氣息不定,握劍的手不禁用力攥緊了,緊得手背青筋暴露,根根手指發白。
也許現在就應該一劍宰了她!永絕後患!
不,她不是不同意跟萬魔宗同流合污麼?她只是想躲着大師兄的追殺令,小心翼翼地活,作爲從小看着她長成大姑娘的師兄,怎麼能對她趕盡殺絕呢?於心何忍啊!
何況,師父一定不希望同門手足相殘的事發生在他的親傳弟子身上,臨終前師父神志不清時還唸叨過玄愫的小名兒呢,他一定不想她死。
可是……師父的死,她脫不了干係!
但……
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
兩種自相矛盾的想法在暮雪渚腦中激烈搏鬥,令他持劍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
“七師兄,你怎麼了?你手抖什麼呀?”玄愫突然像變了一個人,連同聲音也變得嬌媚婉轉了許多,“哈哈哈,剛剛那蠢貨說的話你都信了?”笑起來的聲音卻又那麼猖狂恣肆。
暮雪渚臉色不禁變了幾變,嘴脣蒼白地囁嚅:“你……”
上次她行刺完師父,就是這副猖狂得意的模樣——這是她魔化的樣子。
突然,玄愫揚起右手往自己臉上扇去,半道上被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捉住,兩隻手相碰時發出一聲響亮的撞擊聲,看來兩隻手上的力氣都不小。
這麼用力,也沒見她把手碰殘了。
“你這個蠢貨,看不出來他手抖是因爲想殺你嗎?!”玄愫突然大罵自己,語氣帶着不難察覺的譏諷,“你居然敢迷暈我,騎到我頭上,還敢報信,真是蠢得無可救藥!活該你背黑鍋!蠢材!廢物!”
兩隻手繼續左右互搏,雖是單手發力,但出的都是狠招兒,沒多大會功夫,玄愫兩條胳膊不時露出沁血的傷勢。
很快,右手便已是鮮血淋漓,衣袖也被抓破了幾處,手即便藏在袖子裡血液也順着抽搐的手指不斷滴落。
司鳳算是看出來了,這是玄愫的本我和心魔在鬥爭。
剛剛她那麼正常,是因爲她的本我意識壓制住了心魔,而現在,心魔甦醒,佔了上風。
她們用着同一具身體,以此爲戰場爭奪主導權,心魔控制的左手明顯已經將本我控制的右手壓得死死的。
這一幕真是太詭異了,陰天裡看來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暮雪渚估計也是被這一幕驚住了,一時沒動作。
他能做什麼呢,不管是幫着右手打左手,還是趁着左手的攻勢下狠手,傷的都是玄愫的本體。只要本體沒死,心魔就隨時可能控制身體,機體的強度可以被心魔隨心所欲操控,哪怕瀕死的時候,照樣能發出致命攻擊。
要不怎麼說,被心魔控制的修士可憐呢,本我意識完全被壓制,披着一樣的皮囊,卻突然一改本性狠若財狼,眨眼就翻臉無情。
一旦被心魔控制,除非這心魔足夠強悍,不然戴着兩副面孔反覆無常的倒黴修士鐵定早被同修亂刀砍死了。
正猶豫不決,有兩人衝了進來,打破了古怪的僵局,是逍遙子和度厄真人。
兩人一見是玄愫擅自闖了山門,且她現在完全是魔化狀態,右手半臂是血,整個人癲狂詭異,不禁又驚又怒。
“孽障!還有臉回來!看我不把你抓到師父陵前懺悔,定在那裡三百六十五天跪拜磕頭!”逍遙子邊痛罵,已召出寶劍,劍氣凌厲。
度厄真人二話不說,也拔劍相向,一出手就毫不留情。
“好啊,你們一起上啊,我會怕了你們不成?真是笑話!蠢物,好好看看你這些所謂的師兄們到底是些什麼玩意,是怎麼對你的!虧得你還敢冒死來通傳消息,愚不可及!”
玄愫的心魔邊惡狠狠罵道,邊朝天伸出雙手,似在招引什麼。頓時雷電交加,風雨更甚,整個天空彷彿都要塌下來,九幽山密林呼嘯,彷彿整座仙山即將被顛覆摧毀。就見她周身魔氣突然暴漲,再掩飾不住,這沖天魔氣極駭人,幾百裡外都能看到,絕對是不世出的大魔。
心魔狀態的玄愫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個人,強大到無法想象,房頂都被她掀了,奇怪的是她卻像是有意護住了那些花花草草以及尚未長成的小樹,不光她自己發動攻勢時不會傷及花草樹木,連逍遙子度厄真人發力時也毀傷不到。
混戰中的逍遙子度厄真人估計注意不到這個小細節,但是旁觀的司鳳是注意到了的。她想,這心魔心還挺細,近乎變態的心細。對人命毫不在乎,卻在乎這些花花草草,真是奇怪。
見兩位師兄似要落下風,暮雪渚也加入了戰局,面對這樣實力強勁的大魔頭,以多欺少又算什麼,同門情誼也只能往旁放,跟魔頭是無法講究什麼情誼的。
在三人的聯手下,魔頭玄愫居然也毫無懼色,出手有章有法,不見慌亂。
她忽然語氣又變了,像是有點服軟:“既然這裡已經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師兄們何須如此?咱們同門一場,我不想出手傷了你們。”
這句話卻得到了完全相反的結果,無異於火上澆油,燒得逍遙子和度厄真人怒火填胸。
罕見的強烈魔氣驚動了九幽山上的所有人,同時還驚動了萬里之外本來正與人論道的掌門人玉虛真人。
很快,幾乎所有人都趕了過來, 百鳴峰的小院已裝不下那麼多人,戰場一撤再撤,轉移到了空曠地。
又是一場大混戰,與前次仙魔大戰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敵人,只有玄愫一人。
以一人之力,對戰九幽派一門!九幽派,可是第一仙門!
做魔頭做到這個份上,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曠世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