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啊,追到這兒就沒影了,奇怪……”外頭紛冗嘈雜的聲音中夾雜着這麼個中氣十足嗓門嘹亮的,教人不注意都難。
“是啊,我這尋邪盤指針也不動了,感應不到那東西,會去哪了?”有人也萌生了同樣的疑惑。
“你們怎麼知道是往這個方向追?別是弄錯了吧?”質疑的聲音也出現了。
“絕對不可能!”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又響起,“先前我就看到這個方向有一道金光閃過,非常詭異。如不是那東西,那金光作何解?”
“那金光我也看見了,可不像是修咱們這種路子的,倒像是仙門法術。你怕是弄錯了吧?”
“仙門?就樓上那牛鼻子老道?他晚上出來了?不會吧,不是已經讓掌櫃的在他喝的水裡下了藥嗎?”
“蠢材!你以爲城裡就他一個仙門的人?今天還來了一撥!”
“啊?!真的假的?”嗓門大的那個明顯吃了一驚。
幾人正扯皮,又聽一道冷冰冰頗含威嚴的聲音響起:“一羣廢物!這麼多人一起圍獵,居然到現在還未捕獲,當心少主降罪下來。”聽語氣和內容,似乎是這羣人裡的小頭目。
其他幾個頓時被下了禁言咒似的噤了聲。
但很快,更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嘈雜聲又起。
屋裡的人都聽出來了,是魔道妖人。
“怎麼辦?”衆弟子都看向沈焱。
看上去最小的鐘鳴春臉上甚至有些慌張,沈焱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三徒弟一眼,不帶感情地道:“鳴春留下看家。你們跟我一道出去看看。”
司鳳攤着空空的兩手道:“師父,我沒武器。”
沈焱袍袖一振,裂天已穩穩當當落在司鳳手中,他自己則手執破風。江洳渙謝邈蕭意粲三人各自召出了佩劍,持在手裡。
沈焱揮袖間大門應勢而開,發出砰地一聲巨響,將外頭人的喧鬧聲都蓋過了。他打頭向外走去,幾個徒弟後輩緊隨在後。
大約三四十個魔修不成隊形分散在金屋前的亂草坪,有的人正由背對面轉身往聲響處看,有的則依然在窺伺土地廟,打算近前去探個究竟。
直到大門洞開,一羣魔修纔看到近在咫尺的金屋。能設置這樣的禁制,說明修爲都在他們之上,如若反之,這禁制對他們來說便如同虛設。
一行人魚貫而出,最後的司鳳走出金屋那門便又自動關上了。
魔修中離金屋最近的彪形糙漢粗聲粗氣道:“你們是誰?別擋道,當心惹大爺不高興剝了你的皮做人鼓。”正是嗓門大的那個。
好一個大言不慚,竟不自知幾斤幾兩,在沈焱面前大放厥詞。沈焱一臉嫌棄,以扇撫耳,對這噪音消音了幾分,避免耳朵被荼毒污染。真是粗俗得很是理直氣壯啊。
那魔修見他這個動作,眼睛直冒光,有點口乾舌燥:“嘿,小白臉兒。不如跟大爺回去,包你吃香喝……”
“辣”字還未出口,便被沈焱一扇子扇得飛出老遠,撞斷了一棵碗口粗的柳樹,掉地時還順便砸出來個人形大坑。
那小頭目眯縫着一雙吊梢眼,兇相畢露又帶着點謹慎斟酌,細細打量沈焱以及手中的扇子。他比手下那羣人拎得清,剛剛既勘不破對方的結界禁制,現在仔細觀察也看不出對方任何端倪,還隱隱能感覺到對方刻意收斂的威壓,肯定不是好惹的。便低聲衝身後的嘍囉吩咐道:“是仙門高手。速速發訊號,請副宗主前來主持局面,宣城距此不遠,片刻便能趕到。”
“慢着!”夜空中閃過一道金影,第二字落人已到近前。原來是個金衣少年,身量頎長,稍有些偏瘦,輪廓分明,額點硃砂,眉眼英銳,烏髮如墨,一團貴氣。一看就出身不俗。
若非他立在羣魔之前,憑那絲毫不帶陰戾邪煞的少年意氣勁兒與眉宇間的倔強剛強,很容易將他誤認作是仙門子弟。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少主!”
一干魔修統統拜倒在地,畢恭畢敬。
“起來。”少年滿臉不悅,怒斥,“你們敢發訊號試試!請他做什麼?來給你們擦屁股?我的事,不用他插手!”
“是,少主。”先前下令的小頭目趕緊給正要拉信號火焰的手下使了個眼色。
“一羣沒用的東西。”少年斜對着九幽派一行,只對他們視而不見,罵手下時那股目中無人傲嬌跋扈勁兒還挺招人喜歡的。
好吧,司鳳表示她只看臉。
沈焱摺扇收攏抱臂而立,面上看不出波瀾,微微眯着眼,打量着那名少年,似笑非笑勾着嘴角。一派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閒散姿態,不單如此,從站立姿勢到面部神態都是毫不掩飾的輕藐,看上去極爲欠扁。
很快,那少年也感覺到了他的目光。
“你是何人?”少年側首,變聲期略有些沙啞的嗓音配着那張稚氣猶存的臉,倒不顯違和,而透出一股子養尊處優的頤指氣使。黑白分明的一雙眼裡怒意正在慢慢蓄積,英氣的劍眉蹙成了一個倒八。
果然,長得好看的人,就算生氣也是好看的,看着越發可愛了。沈焱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無動於衷。司鳳的目光在師父和少年之前逡巡了個來回,握劍的手擡起捂住嘴,埋首偷笑了起來。
那少年一看對方居然絲毫鳥都不鳥他,還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公然取笑他,頓時俊臉臊得通紅,似乎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臉上,紅得要滴血。他幾時吃過這樣的大虧?頓時便要發作。
他右手一召,負在背上的寶劍便飛出劍鞘劃了一道優美的弧形落入掌中,金色的劍光外圍繚繞着絲絲縷縷黑氣,隱隱有蝕月侵天之勢。小小年紀劍氣已是不俗,他日長大成人必是魔道奸邪中流砥柱的大禍害。
正欲動手,身後的小頭目突然扯了扯他衣袖,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幹什麼?!”少年轉頭怒目注視着手下,火氣又上竄了一分。
“少主請息怒。”小頭目低眉順眼壓低了嗓子,目光在司鳳身上溜了一圈,湊近道,“少主,那女子手裡拿的是裂天劍,是沈焱的兵器。那持扇的男人肯定就是沈焱,這個人很可怕的,要不咱們……”
此言一出,少年身後的一羣魔修都不自主後退了一步,神色變得緊張起來。
“我還怕了他不成?”少年愈發火大,看自己這跟班更不順眼了,拍掉他手,用力推搡了一把,將他推得一屁股摔倒在地,恨聲罵道,“給我滾!沒種的軟骨頭!”
小頭目趕緊掉轉身膝行幾步,跪着擋在他身前,道:“少主……”
“滾!”少年一腳踢開他,揮劍斬向沈焱。
沈焱正看得饒有趣味,不移不動,見他一劍刺來,只閒閒以扇子一擋,一招分花拂葉化開劍式。
少年只覺劍身前後竟是兩股力道自相反方向同時襲來,若非他全力握持,並加持了符咒,劍便會脫手被撞飛,抑或攔腰盡斷。他駭然擡頭看沈焱,但見後者依然氣定神閒正好整以暇看着他,不禁氣得肺都要炸了。
只這一擊,他便已知自己不是對手。即便如此,他依然吃不了這癟,非得扳回來不可。
定了定神,少年雙手召出數道血符,懸空的寶劍一化三三化九,天上烏雲密佈如黑鉢兜頂,霎時陰風呼嘯如狂。
大衍術!
此時雖還只是低階,不成氣候,但假以時日絕不可小覷。
這少年使的居然是魔道最負盛名的秘術大衍術,沈焱萬萬沒想到遇到的是萬魔宗的人。衆魔都稱他少主,他必定是晏瓴洵的獨子,叫什麼名字來着?沈焱一時卻想不起了。時間過得可真快,晏瓴洵的兒子都這麼大了,呵呵。
就這麼一茬神的功夫,九柄寶劍已齊齊向沈焱飛去。
“師父小心!”“師叔小心!”幾個小輩都從驚詫中醒過來,同聲示警。
沈焱心裡有那麼一剎的猶豫,是該殺之永絕後患,還是手下留情,畢竟這是晏瓴洵唯一的血脈。
現實容不得他多想,沈焱祭出無極,空中頓時撕開一聲轟隆蒼雷,緊跟着劈下一道天閃纏繞於鞭身,無極如同一條接通電流的游龍。沈焱揮鞭一指,銀光過處,幻劍殘影被擊落,化作黑煙繚繞散去。連那把製作精良的寶劍也斷作了九節。
少年此時見他不費吹灰之力化解了自己的大招,也不敢再硬碰硬,識時務地收了勢。但他並不服氣,跺了跺腳,梗着脖子嘴硬:“你仗着年長我許多,修爲比我深,便恃強凌弱,贏了也不光彩。仙門正道,不過如此。”
真跟他老子當年一個德行,沈焱嘴角微微動了動,神色複雜掉過頭。
“走吧,今日我不殺你。”半晌,沈焱面無表情開口。
此話一出,不光少年身後那羣魔修吃了一驚,司鳳也吃了一驚。
司鳳明明記得,沈焱在郾城城門口跟常笑對話時“魔道妖孽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雙殺一雙”之語。
魔修吃驚,想必也是相似的原因。沈焱的名聲在魔道中早就壞透了,雖未必每個人認得他,但無不聽過他的大名。在魔道中,他就是嗜殺如麻凶神惡煞的存在。
此番居然要放過他們?邪了門兒了!他不會是開玩笑的吧?看着不像啊!
那只有一個解釋,肯定是吃錯藥了,要麼就是被奪舍了。
那少年大約也沒想到沈焱這麼輕易會讓他走,一時愣住。
小頭目心裡那個着急,生怕沈焱反悔,拉住自家少主趕緊啓動傳送法陣離開了危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