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景陽七年十二月初十,馬尼拉港又發生了大規模土著叛亂。爲啥說又呢?因爲這已經成爲了習慣,每隔十年八年的好像就會有一波土著人突然變得膽大妄爲,且次次的洗劫對象都是華人。
這次也不例外,遭受劫掠和殺戮的依舊是華人。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位於城郊澗內的華人聚居地和城內的華人商鋪不再是主要目標,轉而換成了停泊在港口裡的上百艘華人商船。
馬尼拉當局也和以前一樣,對這種事兒的反應一貫遲鈍,天都亮了纔有百十名西班牙士兵帶着幾百邦邦牙僕從兵趕到,看着海面上的船隻殘骸和漂浮的屍體兩手一攤,無可奈何。
事後據馬尼拉當局粗略統計,一夜之間停泊在港內的商船被燒燬了七十一艘,大部分是來自明朝的華人所有。具體死傷人數暫時無法統計,反正撈上岸的屍體把碼頭西側的沙灘都排滿了,初步估算二千打不住。
造成了這麼大傷亡該由誰來負責呢?馬尼拉當局絲毫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很快就查清了真相。原來是一夥土著人聯絡了一夥兒在附近活動的海盜,共同策劃了這起針對華人商船的劫掠。
菲律賓總督阿古納對此深表同情,責成西班牙駐軍全體出動抓捕罪犯。怎奈呂宋地區叢林密佈土著部落衆多,客觀條件確實比較惡劣,搜了半個多月也只抓到十多個暴徒,全部吊死在城門上。
當地華人對於這件事的態度分成了兩派,天主教民衆認爲當地政府沒什麼大問題,錯就錯在漳州、潮州老鄉們不該輕信大明官府的蠱惑,改變以往用銀子交換貨物的方式,把土著逼反了。
另一部分不信教的民衆則想起了七八年前同樣發生在馬尼拉的慘案,當時最吃虧的也是華人,時任總督也是阿古納,好像也是這麼說的,也絞死了十多個罪犯。
但凡腦子正常點的此時都該看出點什麼了,於是很多華人家庭開始悄悄收拾細軟找船離開,即便沒有直航老家的船也得先離開這塊不祥之地。
馬尼拉港大屠殺的消息隨着逃回來的商船迅速擴散,五天之後就傳到了廣東都指揮使耳朵裡。李如梅一邊向布政使和總督上報,一邊親自率衛所海防船隻去附近的小碼頭走訪,尋找當事人收集更爲詳盡的資料。
“這兩份題本昨晚剛剛送到,是兩廣總督送來的八百里加急,諸位愛卿看過之後有何感想?”景陽八年的春節剛過,皇帝就把六部九卿內閣大學士們全召進了慈寧宮,扔過來一份厚厚的奏摺,臉色很難看。
“呂宋佛郎機人一貫如此,然漳、潮等地之人依舊趨之若鶩,陛下不必理會。”時候不大,葉向高先代表內閣給出了處理意見。
“葉閣老所言極是,擢禮部檄傳諭佛郎機酋首,訓斥其行,則其改正也就是了。”戶部尚書趙世卿則成了六部九卿的發言人,意思和葉向高差不多,懶得管。
“司禮監以爲如何?”皇帝自始至終耷拉着胖臉,聞言明顯不太滿意,又去問王安。
“奴婢以爲此風不可長!”“哦?仔細講講,爲何不可長?”
“出海經商、互通有無,乃萬歲爺新政提倡。漳州、潮州民衆無地可耕,卻從小習得水性,駕船出海返貨,響應萬歲爺新政,何罪之有?
呂宋土人殺我商人毀我船隻,看似是民間財貨衝突,實則是阻礙新政推行。若是商人皆不敢下海,廣東、福建及各地工廠、榨糖廠、釀酒廠日夜操勞所產之物,無處去也。”
今日的王安稍稍有些不同,同樣是御前會議,以往他都是聽多說少,只要不牽扯司禮監基本不發言。此時不光發言,還是一套一套的。
“啪啪啪……諸位,這纔是老成持重之言,不光看到了當下還望見了將來,難得的很啊,朕心甚悅!”今天的皇帝也有點反常,情緒忽左忽右,忽而陰沉不語忽而擊掌叫好,一驚一乍的和個神經病差不多。
“陛下,漳潮兩地之民凡違禁入海者多在呂宋置地安家,雖是大明之民卻不從大明號令。此間在海外受辱,也和因果。佛郎機人不通教化,野蠻成性,朝廷若是爲了此事與之交惡,恐讓廣東、福建沿海難以平靜,還望三思。”
有些大臣,比如葉向高、方從哲、李戴、趙世卿,見到兩人如此嘴臉心中已然有了計較,馬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不再隨意表態。
他們已經被皇帝折騰怕了,明顯又是一主一僕合起夥來演雙簧,有問有答的引人入套。在沒搞清楚皇帝的真實想法之前,多說一個字都是很危險的。
但也有人不熟悉皇帝的套路,或者說捱打捱得少,沒有從苦痛中及時總結出經驗教訓。比如這位左都御史許弘綱,聞聽王安要把馬尼拉港的事情往新政上扯,馬上出言阻止。
現在新政就是皇帝的逆鱗,誰反對誰就比謀反還遭恨。一旦皇帝被激怒,冒然與佛郎機人發生摩擦,會讓南邊沿海地區再次陷入戰亂,說不定比當年的倭寇還麻煩。
“許愛卿,朕有幾事不明可願賜教?”沒錯,洪濤就是和王安提前商量好了,要在御前會議上一唱一和的達到某種目的。
雖然說此時的文官集團正處於前所未有的低谷期,皇權則蒸蒸日上愈發強大,不用徵求六部九卿的意見,只靠內閣配合依舊能在很多國策上獨斷專行。但洪濤並不想圖這種省事兒,該走的流程必須要走,還得走得漂亮。
想達到這個目的,光靠皇帝一個人自說自話肯定不完美,必須要有人站出來衝鋒陷陣,在一些比較容易引發爭議的問題上拋磚引玉。這不,又引出一個來,是不是玉不清楚,反正論調是夠反動的。
“臣惶恐!陛下請講,臣知無不答。”許弘剛看到皇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裡可能已經有點後悔了,可面子上還不能太慫,好歹也是左都御史,必須不畏強權直諫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