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陸張屠四位家主商議完了大事,沒有過多停留紛紛告辭離開,誰也沒注意到在不遠處的樹林裡也有四個男人,其中一個還爬上了大樹,正舉着一根圓筒透過枝葉向這邊張望。
“六十六,我們該盯着誰?”見到三輛馬車陸續離開,樹上的人向下面發出了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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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夥山西商人是從屠家出來的,你們三個去盯他,我和後門的二一一繼續留在這裡!”
這四個人就是朱三十六領導的小隊,總共11人,去掉朱三十六和跟着山西商人北上的兩個,再刨去留在廣州的兩個,目前在寧波可用的只有六個人,由伍長朱六十六負責。
他在陸家後門安排了兩個人,自己領着其餘四人蹲守前門。雖然人手嚴重不足,卻沒影響積極性。能離開海戶司出來爲皇帝效力,立功受獎,是海戶司裡每個孤兒從小就明白的道理。爲什麼不知道,就像人餓了必須吃飯。
“如果事出緊急無法在聯絡點留下信息,就不要冒險爲之,盯緊了目標自行發揮。不管他們往北還是往南,總要進入其他小隊的轄區,屆時再找機會尋求協助。”
看到三位同伴牽着馬要走,朱六十六又想到了一個問題,趕緊做出補充。然後纔拿起望遠鏡蹭蹭蹭爬上了樹杈,繼續向陸府方向張望。
寧波城內並不止月湖一處美景,向東二里地還有座不小的湖泊,形趨於圓,像正午的太陽,遂被當地人稱爲日湖,正好與月湖相對應。
日湖東岸,距離奉化江不遠處也有座大府邸,門第上高懸匾額,沈宅。不過寧波本地人都把它稱爲相國府,因爲裡面住着一位當過大官的人物,職務堪比歷朝歷代的丞相,他就是曾經的大明首輔,沈一貫。
自從景陽元年(1605)黯然請辭至今已有整整九年,沈一貫也成了年過八旬的垂垂老翁,頭髮白了、後背駝了、牙齒掉光了。
遠離了朝堂爭鬥,更無了黨派牽掛,不需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現在他每天最喜歡做的就是坐在花園的藤椅上慢慢搖動,看着天空中的雲朵發愣。
雖然不再是當朝首輔了,甚至沒有了一官半職,但沈府的生活質量還倒很過得去。既沒有年久失修,也不見草木凋敝,逢年過節依舊車水馬龍、高朋滿座,說起來還是當年在位時種下的因果。
他因爲私下用各種方式籠絡浙江籍官員被皇帝所忌憚,從而失去了高官厚祿。但在下臺之後,卻沒有因爲丟掉了官職、得罪了皇帝而被家鄉官員排擠欺負,反倒經常有人登門噓寒問暖,尊敬有加。
甚至逢年過節還有人特意從浙江各地趕來,帶着重禮登門探望。而這些人全是當年被他提拔、重用的浙江籍官員,到底算不算因禍得福,連他自己都想不太清楚。
不管怎麼說吧,反正日湖沈家在此時此刻仍舊是寧波城裡數得上號的大戶,坐擁良田萬畝,豪宅莊園多處,來來往往皆是高官豪門,風光仍然。做爲一名被迫致仕的官員,能得此結局已然算很不錯了。
但俗話說得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界上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沈一貫同樣有個心病,那就是他的獨子沈泰鴻。沈一貫出生在官宦世家,小時候並不出衆,快40歲了才考中進士,仗着能忍和運氣好混進了內閣,又趁着朝中派系傾軋問鼎了內閣首輔的位置。一路走來不能說磕磕絆絆,也很是曲折。
在剛成爲內閣首輔的那段時間裡,他也沒時來運轉,同樣受到了不同派系官員的排擠和彈劾,很是風聲鶴唳惴惴不安。
而他的獨子沈泰鴻則從小就展露出了天才的苗頭,年紀輕輕高中舉人,詩詞造詣在寧波附近的州府中鮮有出其左右者。如果去考會試,不敢說必須能拿到前三名,中個二三甲的進士肯定毫無問題。
但兒子的學習成績太好,反倒成了沈一貫的心病。當時朝中正爲上一次科舉有人徇私舞弊吵得不可開交,爲此多名官員被貶黜。
眼看會試日期臨近,如果沈泰鴻一來就高中進士,敵對派系的官員肯定要大做文章,搞不好就會因此影響內閣首輔的位置。
咋辦呢?沈一貫也是個狠人,爲了保住官位,居然連哄帶騙的把兒子的學籍從浙江調到了京城,然後通過蔭恩的方式弄了個官職,正六品的尚寶司司丞。
要說這個官職也不算低了,即便中了進士也不見得能馬上拿到。可沈泰鴻非但不感激父親的疼愛還當場翻臉,從此視如仇敵,不相往來。
當兒子的爲什麼會如此不識好歹,拿老爹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呢?說起來還真不是沈泰鴻糊塗,而是沈一貫太過愛惜羽毛,毀了兒子的一生。
按照大明律規定,舉人當官之後還是可以繼續參加會試和殿試的,但有幾種官職例外,比如尚寶司。這個部門掌管着皇帝的寶璽、符牌和印章,品級不高,但和朝中重臣甚至皇帝交往太多,很容易徇私情。
這樣一來沈泰鴻就不能參加科考了,對於一位明朝的年輕人,不能堂堂正正的以進士出身步入仕途,就相當於斷了今後的前程,無論多努力,大概率無法升到頂層職務,說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雖然沈一貫被迫辭職並沒影響到兒子的官職,可沈泰鴻還是捲入了舉子案當中,好在還不深,主動上疏請辭也就成了。可沈泰鴻回到家鄉之後始終不願與父親和解,總是找各種藉口躲着能不見就不見。
人老了,不管以前是啥脾氣,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兒子、想孫子,盼着膝前能有兒女相伴,一大家子和和睦睦。但不管沈一貫如何努力,仍舊換不回兒子的心。
常常看着天空發呆,腦子裡想的並不是家業,更不是朝堂和江山,他是在回憶當年有老妻、兒子相伴的點滴光陰,雖於事無補卻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