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幢幢, 卻惟獨不見湯殤那抹妖豔的身影。
喻顏停靠在樹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以前在喻府,她一向自以爲自己的輕功不錯, 與喻部想比不差一個來回, 怎奈在江湖上一走, 才頓覺其間的差距之大, 果然是“人外有人。”
不久, 喻顏休息得差不多了,秦於易才追至。但他走起來輕鬆無比,絲毫沒有疲憊之色, 似乎早就料到喻顏會有此結果。
“回去吧。”他勸慰道,“反正湯殤還覬覦着盟主之位, 這幾日都不會離開祈湖的, 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找出他。”
“恩。”喻顏想想也對, 走了幾步忽然又驚叫一聲,“可, 可是冷淪明能堅持幾天?湯殤這人喜怒無常不說,行事詭異沒有章法,他下的毒……不好說啊!”
“你說的是有道理,但冷淪明又不是泛泛之輩,他早就說這點毒死不了人, 何況他及時運功逼毒, 此刻又有冥姬護法, 應當是不用愁的……”
聽他這麼一說, 喻顏心中又是喜又是哀。
喜的是冷淪明大致沒有大礙, 哀的卻是想到此刻在他身邊的人是冥姬,她這樣一想又無論如何都是大喜不起來, 面鋪愁容,眉宇間隱隱有絲擔憂,她自己不會知道她此時的神情是以前都不曾有過的。
但一目瞭然的是秦於易。
似雪的白衣長袖下,一雙手緊緊握拳。
他想問她爲何而憂,卻猶猶豫豫、哆嗦着薄脣而不敢問。
他怕……
萬一,喻顏說的是他最不想要的答案;萬一,事情不如他所想的發展,那該如何?
當然他考慮事情會將兩面都顧慮到,不可否認,他對這件事也有好的打算,興許喻顏願意離開江湖爭鬥,願意與他一同避世隱居……但是,感情的事一旦捅破,便會走向極端,他更怕自己賭不起。
星空漫漫,不見烏雲遮蔽,喻顏靜靜地坐看,久了便癡癡地沉浸在星海里。
她微微嘆道:“你說,白天和夜裡,哪個時候的天比較廣闊?”
秦於易一怔,顯然不知道她這話時什麼意思,沉吟了半晌,想不出究竟,只得老實答:“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天地是亙古不變……的吧?”
“不一樣。”喻顏用力搖頭,一臉期待地再問,“你再想想?”
“夜裡?”秦於易試探道。
喻顏瞅了一眼他小心的模樣,噗嗤笑道:“對了。”
“這怎麼說?”
喻顏有心賣弄,饒有作勢地緩緩站起身來:“你所認爲的天地之廣,無非懸於頭頂的一片天,而我所認識的夜空,卻近在咫尺。”
秦於易偏着頭聽得很認真,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女子又有了新奇的觀點。
“只要天一黑,萬物都融進夜裡。我常常凝望一汪夜空,想象着它是大海,而我是衆星星中的一顆……夜裡靜謐深沉,萬物都是一體的,沒有你我之分……所以我說夜晚的天鋪得更廣。”
秦於易靈動的眸子忽然泛起光澤,他略有些驚喜地問:“這番話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日間的紛爭太多了……倘若各門派可以摒除前嫌,那便可以安享生來的這些年月,平平淡淡、沒有殺戮血腥……要是能過那樣的生活,應該很好……”
秦於易拽緊衣袖,面色微紅,強自壓下心中的激動,嗓音有些沙啞:“那有何不可?”
“若要現在突然抽身而退,這等便宜事情卻是沒有的。”喻顏落寞地搖頭,道,“江湖在我身上刻下了烙印,我殺了乾鼎門弟子,即使是公平比試,就算乾鼎門門主端木宏不與我計較,那孟項的兄弟也不會讓我好過;我跟隨……叔父,入了屈祖教,在祖祠跪了一夜,誓要爲屈祖教奉獻一分能力,此時抽身而退不僅先祖不會當應,我自己也是……”
“我沒有爲屈祖教盡力,更害得冷淪明身中劇毒,怎叫我安心離去?”
喻顏說得很輕,似乎沒有分量,而身後秦於易邁開的腳步卻重得一滯,眸子裡的光也頓時黯淡下去。
他把眼一閉,捏拳道:“是了……”
喻顏背對着他未曾注意到他的失態,依然自說自話,嘆道:“蒼茫天穹,每一顆星星都有其位置,但我於江湖是怎樣一個位置?”
極輕的一聲嘆息,卻能道出心中的萬千不適。
秦於易在心中默唸:“你說了那麼多顧慮,卻沒有關於我……喻顏,我在你心中才是怎樣的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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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大亮,祈湖邊上就圍滿了人,雖然不外乎是觀看比試和參加比試的,但這一江湖盛事吸引的人流如海,似乎能與一堪祈湖相媲美。
喻顏起得大早,隻身一人來到場外。看着裡三圈外三圈的陣勢不免有些泄氣,想着昨日還是在衆人的退讓下順利到場比試的,而今日卻沒有人再爲她讓道了。
有些事只隔了一夜就恍如隔世。
昨日還有人握起你的手,給你力量,溫柔地給你鼓勵,而現在孑然一身,身側的人兒更不知去向。明明站在這麼多人的地方,卻更感覺到孤寂。
難道有用得着的時候就以禮相待,用不着的時候就棄之如履?
喻顏在心下委屈,忿忿不平地想着似要將冷淪明千刀萬剮……
忽然,衆人紛紛議論的聲音嘎然而止。
喻顏擡首望去,這時毫不費力就透過人牆,看清對面:淡然安逸的笑容,處事不驚的優柔神情舉止……着一身玄色衣袍的冷淪明赫然入目。
衆人驚訝的卻是站在他身後一臉成服恭敬的藍魁君子!
藍魁君子在江湖早有名號,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如今見他活生生、並這般屈服地站在玄衣少年身後都是神情大變。
無人能將這個形態動作無比謙遜的人與腦海中過去的那個藍魁相聯繫。
一時間衆人似又重新認識了這個玄衣少年,而無一敢公然質問。
冷淪明笑容奕奕地道:“比試不打算如期進行了麼?”
衆人收起訝然之色,回望臺上。
喻顏心中倏然一緊彷彿是被蟲子蟄了一下,卻奇癢無比。
冷淪明總有辦法成爲衆所矚目,而偏偏她也不是例外。
說不清楚爲什麼,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憤怨沒有了,像被一陣清風吹散,取而代之的卻是擔憂。
昨夜他還身受劇毒,現下可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