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姬蘭也帶着她的人馬離開了商祺冥域。
入夜,冥界裡街市依舊熱鬧喧囂,王宮境內,幾隊侍衛相互換了班,繼續在高牆外往來巡視。一切都風平浪靜,安寧得有些詭異。
站在窗前的判官大人抱着臂,凝視遠處搖曳的燈光,有些出神。半晌,她搖了搖頭,卻沒能趕走心頭的不安。按照以往,這個時候就該收到閻幽她們返程的符函了。而今,竟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真奇怪啊……是發生什麼事耽誤了行程麼?”她低聲嘟噥了一句,忽地心頭一驚:還是說自己之前佔的那一卦應驗了?
不,不會的……青衣人甩了甩腦袋,心道明日還是加派些人去打探一下爲好。於是擡手想要合上窗,卻突然地,一個黑影從外頭躍了進來。
“誰?!”她一個閃身,定睛看去,對方也正好將臉上蒙着的黑布拉下。
“是我。”那頭的女子壓低聲音。
風無涯看清來人頓時瞪大了眼睛:“孟晚煙?你怎麼做這副打扮?”穿着一身夜行衣,大半夜地闖進她房間裡到底是什麼個意思啊?!被人看見了會傳出許多兇殘的謠言的啊!!
正欲再問,卻見對方示意她噤聲,然後瞥了眼窗外,接着將窗頁合上,反手彈滅樑上的浮燈。
好流利俊俏的動作!她見到孟晚煙的這一系列行爲,便意識到些什麼了,神色隨即一凜,用心語傳達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人跟蹤你?”
孟晚煙搖搖頭,“沒有,但如今還是小心爲好。”她走近幾步,在心語裡急聲:“判官,快派兵前往宗廟……她們可能出事了!姬蘭要對閻幽不利。”
“什麼?!”風無涯愣住,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但在黑暗中看清對方神色緊張並不像是在說笑的模樣,頓覺後背一涼。她靜了靜心神,目光沉沉地盯了面前女子半晌,“爲何突然這麼說?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孟晚煙轉開視線,面上露出幾絲苦澀:“我之前……受姬蘭要挾,幫她取得閻幽手印,打開了禁地結界……”
“你居然?!”風無涯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待反應過來後就慌了神色:“竟然進了禁地?!”她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自言自語般喃喃了一句:“不會吧……姬蘭她知道那男人的事情了?”
“劉茗錦是宿星命定,閻幽私用咒束縛住了他的根魂,使他生生世世不得善終。所以姬蘭纔想拓取劉茗錦的命軌,以此爲把柄。”那頭人低聲道。
“糊塗!!”青衣判官見孟晚煙這麼說,忍不住跺了跺腳,低斥:“王上怎麼會是那種人?”她已經能猜到些事情經過了,這會兒心頭是又氣又急,還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攥緊拳頭,最後重重地嘆了口氣:“唉……雖然好多事情我並不清楚,但我知道劉茗錦原本就是戴罪之身!他的根魂是被宗廟所縛,不關王上的事啊。”頓了頓,又接着說:“後來也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王上偷偷替他改了命,不然,他可沒現在這般好過了。”
想到之前種種,她就開始有些憤憤然起來。看了眼對面臉色驟變的女子,沒好氣道:“你肯定是被姬蘭那惡毒女人給騙了。你以爲現在那男人很慘?可沒有王上的話,他按照原先的命軌,就要經受七世劫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被折磨七輩子啊!!”
“怎麼會……”孟晚煙愕然看向她,臉色一白。
原來事實真相竟是這樣子的麼?!劉茗錦是被宗廟判刑之人,而自己一直……一直都錯怪了閻幽……
“哎!我早些告訴你就好了!”風無涯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紅了眼。她捶了捶自己心口的位置,悽聲道:“王上的心疾就是因爲偷偷替他改命觸碰了宗主禁咒落下的。”
“怎麼會這樣……”孟晚煙腦海中嗡地一聲,怔然後退了幾步。聽到這句話,她就好似被人狠狠敲了一棍般。此刻心裡頭除了對閻幽的心疼,更多的是翻涌而來的愧疚。
原來自己什麼都不瞭解,從來只懂得將所有過錯一味地怪罪在閻幽身上,那麼任性自私地……讓對方默默承受着這一切。
她究竟是負了那人多少啊……
孟晚煙垂下眸子,狠狠忍住喉嚨裡的哽咽,還是抑制不住地有了些顫音:“我以爲劉茗錦是無辜受害,才答應姬蘭的,原本想着這樣也不會對閻幽造成多大威脅,更何況姬蘭手上掌握着更可怕的證據,不能將她激怒。卻不想這其中存在着這般利害的關係……可這幾日一直被監視着,也沒能早點告知你,只能等姬蘭離開才尋着機會過來。”
“就知道那女人不是善茬。”風無涯氣得咬牙,但見孟晚煙這幅悽楚神色又有些不忍責備了,連忙放輕了語調:“這件事情被宗廟那邊知道的話是很棘手,但還不至於應付不了,總有迴旋的餘地,你先別自責了……誒等等……你之前說姬蘭掌握着更可怕的證據?她還知道些什麼?會對王上很不利麼?她沒對你做什麼吧?”
風無涯忽然生出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於是拉着孟晚煙走到桌旁坐下,急急問了一大串問題,卻見對面女子無力地搖了搖頭。
“具體的我還不便告訴你,但是有一點你必須聽我的。那就是——絕對不能讓宗廟的人知道我的存在,否則會對閻幽十分不利。我不知道那後果會怎樣……我怕……”
孟晚煙沒有往下說,咬着脣,眼眶泛紅。
“什麼……天,你讓我消化完。”風無涯神色一凝,此刻真有大事不妙的感覺了。這忽如其來的消息讓她腦子一片混亂,彷彿是攪成了一團漿糊般。
她擡手揉了揉眉間,最後還是站了起來,急躁地來回踱着步子,“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啊。你,你起初不是個普通的凡人麼,怎麼……”
“判官,不要問了。把我藏起來吧。不要讓姬蘭找到……也不要讓閻幽知道。”孟晚煙擡起頭來,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面色悽然,然而語氣無比認真。
風無涯腳下猛然一頓,嚴肅道:“你可別做傻事啊。”她這般說着,擡眼看向對面的女子時,卻忽然怔住。
此刻對上的那種目光,絕望而堅定,隱藏其中的痛苦叫她感到無比沉重。她緊了緊拳頭,沉聲:“先別急,總有解決的辦法。”
“可我不能再成爲她的包袱了!”
“不想成爲包袱就好好待着!”風無涯一手撐在桌面上,長長吸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勸道:“這個時候你就要相信我們,相信王上。王上她……她要是找不到你會變成修羅魔的!”
“判官……”
“好了先別說這個。”風無涯擺擺手,自己也在桌旁坐下,仰首灌了口茶水:“看來王上這次是赴了鴻門宴,凶多吉少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着眼思忖了一會兒,對孟晚煙正色道:“沒辦法了,我先派兵去支援王上她們,這裡由你幫照看,若出了什麼事我會通知回來。”
說完,立即起身:“時間緊迫,我現在就去通知冥軍。”
“要找信得過的人。”對面女子拉住她。
風無涯頓住,想了想:“那……寒守侍衛長如何?”
孟晚煙蹙起眉,不住搖頭:“不,他是姬蘭的人。”
“什麼?!”青衣判官聞言錯愕。
“這裡有很多細作,寒守只是其中一個。”孟晚煙壓低了聲音,“我這兩天偷偷調查,發現許多冥吏都與姬蘭的人有暗中接觸……連考弊司裡的趙武官和西門獄首也是姬蘭那邊的。”
“他們竟然……”風無涯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看着青衣人灰敗的神色,孟晚煙頹然閉上眼:“如今這冥界裡,已經不知道該信任誰了……”
……
“三長老,你這是什麼意思?”
宗祖大殿內,火光跳動,氣息森然。身穿灰色鐵甲的冥兵將大殿內堂團團圍住,手中兵器俱是指向中央那一襲墨色鳳袍的女子。
“興師動衆,總該有個緣由吧。”閻幽掃視一圈,眼底寒光掠過,凌厲似冰刃。身旁池寒跟着神色一沉,祭出了那把黑色鐮刀。隨行的一隊侍衛也亮出兵器護在她們左右,緊緊盯着對面那些明顯用意不善的人。
周圍的空氣彷彿在一寸一寸地凝結,氣氛壓抑緊張。
她們正前方高臺上,爲首的一個頭發有些花白的男人拂袖冷哼道:“閻幽,這就是你對待長輩的態度麼?”
“你們的態度又是如何?!”池寒將鐮刀一甩橫於胸前,冷聲:“故意拖住我們王上,就是設下陷阱想要謀害她麼?就算你們是宗廟,也不能隨意能動一個冥域君王吧。”
對面男人聞言似是動了怒,眼睛一眯,如鷹隼般銳利。一時間雙方間的氣氛更加緊張了,彷彿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閻幽輕按下池寒握住鐮刀的手,示意她不要妄動,然後將視線轉到那三長老身上,“三叔,我只想要個說法。”
聽見這聲“三叔”,男人臉色稍緩,低哼了一聲,負手俯視下方,“儘管你尊爲冥王,但我是你的長輩,也是這宗廟長老,有責任督促管教你。如今你犯下大錯,還知錯不改想要瞞天過海,簡直愧對先輩!如今,我們就該讓你受到懲處!”
“是麼。”閻幽勾起嘴角,眼潭深沉得讓人有些看不透,目光移到男人身旁的婦人身上時卻微微一頓。
那婦人也發現了她的視線,原本臉上的關切斂去,露出責怪之意。
“三長老說的沒錯。身爲冥王,本應忘情冷性,你卻因爲個人私情,置法度於不顧,多次犯下大錯,使得冥界損失慘重,如今又做出這種事情令先祖蒙羞……”婦人抿緊了嘴脣,最後沉沉嘆了口氣,將手中盤龍杖往玄武岩地面重重地敲了一下。
一股強勁真氣霎時撥開,伴隨着一句淒厲的呵責震盪在衆人心坎上:“幽兒,你太讓我們失望了!”
“四姨……”龍杖與地面悶悶的撞擊聲還在大殿裡迴響着,而那個一直如孃親般看着自己長大的女人,臉上滿滿的,都是失望和悲憤。彷彿,蒼老了許多。
閻幽轉開臉,眼底劃過一絲傷痛。
“四長老,從前若不是你過於寵溺,也不至於害她如此。”男人側目看向婦人,故作痛惜的語氣裡藏着幾分得意。
池寒握緊了那把黑色長鐮刀,顧不得對方身份,開口冷斥道:“你們可有證據?”
“證據有得是呢。畢竟錯犯得多了,別人想不知道都難。”忽然地一道女子聲色讓衆人一愣。只見聲音的主人——那位紅衣妖嬈的女子從男人身後石柱的陰影裡婷婷走出,手上託着幾本書冊,還有一隻硯臺狀的法器。
她隔空與閻幽對視,嘴角上挑,“身爲冥王,你的確錯得很離譜呢,尤其是幫那男人改命,呵……”
“姬蘭,你!”池寒眼中殺意浮現,卻被身旁人按住肩。轉頭看去,那雙紫眸裡平靜無波,竟如同冰封般,沉鬱而冷漠,叫她感到陌生。
“怎麼,想動手?”姬蘭掩脣一笑,魅惑的音色裡滿含嘲諷:“在這宗廟聖地,還想多加一條不孝忤逆之罪,讓族人笑話麼?”
閻幽看向她,淡淡道:“你們想怎樣。”
“哼,事已至此,你便交出玉印,在幽禁之域好好想想自己做了哪些對不起先祖,對不起這個冥王身份的事情吧。”那三長老朗聲。
幽禁之域,即巫鼎崖,歷代冥王犯下過錯後禁閉思悔的地方。
“好。”
“王上!”池寒蹙眉,向來沉冷的臉上也露出幾分焦急。那種地方,一旦進去了,就相當於放棄抵抗,任人宰割了。
閻幽卻輕嘆了一聲,揚脣:“該來的總會來的。”
姬蘭眼瞳一縮,這種結果似是意料之中,又恍若出乎意料之外。然而自己預想中的那些憤怒,悔恨,失望不甘,此刻從對方那張平靜的臉上一絲一毫都沒有看到。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應該雲淡風輕得……好似看破一切,再無留戀的模樣……
一旁的婦人別過臉去,眼角里有些溼意。而三長老則是眯起眼睛,沉沉盯了她半晌,才一甩衣袖,喊道:“來人,先將商祺冥王帶到巫鼎崖,等候審決。”
幾個金甲冥兵走過來,行軍禮後,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閻幽沒說什麼,只看了眼池寒和跟隨自己的那幾個侍衛,便負手而去。
包圍的軍衛見狀立即讓開一個出口。她緩緩走遠,霧靄掩蓋身形,帶着蕭索的灑脫。
彷彿就這樣走進了一片虛無裡,放開了一切。迷惘間,只剩自己一人而已。
姬蘭看着閻幽的背影,心頭驟然升起一股焦躁和慍怒。
她突然從高臺上跑下來,衝着遠處那個身影喊道:“閻幽!你困着她的身,卻終究管不住她的心,一片真心都落得這個下場,又何必再這樣執迷不悟!爲什麼……”爲什麼……就不能看一眼身邊的人!
淒厲的呼喊傳過來,行走的人停下腳步。
困着她的身,卻終究管不住她的心麼……閻幽緩緩合上眼。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許久以前,青蛟臨死之時說的那句話——如果我未曾遇見你,多好。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還是原來的我,沿着原初的軌跡走下去,不會有這麼多的心酸絕望和苦守等待。而改變了這一切的,不過是幾百年前,那一朵花開的時間而已。
可是,孟晚煙……現在你自由了。閻幽睜開眼,笑意蒼涼。
她回身看過來,清冷的聲音如同掠過髮梢的松風:“姬蘭,我有話同你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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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蘭:(高冷)你要對我說什麼。
閻幽:……有些話,我一直難以啓齒。
姬蘭:怎麼氣氛有些不對。(傲嬌甩臉)你快點說清楚。
閻幽:(幽幽地)蘭,其實我……
姬蘭:(怔住)愛稱都變了!你,你到底……
閻幽:(靠近一步)我想……
姬蘭:。(>///
閻幽:(⊙_⊙)我想不起來我要說什麼了……
姬蘭:……( ̄ε(# ̄)☆╰╮( ̄▽ ̄///)!!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有舍友了。。真不習慣。。我美好的獨居的日子啊。。。。。話說這舍友妹子簡直太賢惠了,她一來我連拖地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