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子內,一柄名叫知霜的雪白長劍破馬車而出,懸浮上空。
隱隱有雪白耀眼的劍氣沖天。
院內,閉目受死的容真忽然感到鼻尖處的劍氣消失。
渾身的壓力猶然一鬆,像是壓頂泰山被移走了一般。
宮裝少女愣然睜眼,面前的【弧】消失不見。
青銅狐面青年轉頭望向院門外的異象。
而她餘光看見,院牆外的那一抹雪白劍氣,陡然弱了下來,轉而出現了澄藍光芒,隱隱蓋過了它的勢頭。
那道【弧】,似是正在壓制那一抹雪白。
“你……”
冰冷冷宮裝少女剛開口說話,青銅狐面青年忽然回頭,抓住了她欲要搶摘面具的手掌。
一同迴歸劍匣的,還有一道【弧】。
黃萱收回目光,清脆道:
此女怎麼英魂不散。
就在這時,院內一堆死屍中央、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話的紅襖小女娃突然轉頭,天真靈眸北望片刻,輕聲道:
剛破陣放鬆下來的歐陽戎,深呼吸一口氣。
四望了下左右,莫名心生一股不妙感覺。
緊封的長條劍匣。像是夜晚裝入了一件發光體一樣,縫隙中射出的雪白光芒,難以抑制。
仔細想下,這可是一位站在練氣士江湖山巔的上品劍修的本名佩劍,自然玄妙不少。
這兒不是大孤山,是潯陽城,且不說沒有源源不斷的蓮宗香火氣,在城內打起來還容易毀壞星子坊窮苦百姓的建築,傷及無辜。
歐陽戎亦是皺眉。
這柄知霜今日你有些反常,現在看來,不僅是因爲匠作離開劍匣一炷香,失去了些壓制。
“明府,我來。”
歐陽戎忽然開口。
小院內臺階處,昏倒的藍衣捕頭突然蹦了起來,先是打量了下院內,對於暈厥的容真女史與一地死屍毫不意外,然後轉身跑出院子。
現在看,此女和有可能的同伴,說不得就是直奔潯陽城尋劍索命,一雪前恥來了。
“和劍匣一起拿進來。”
“這,怎麼如此重!”
“明府,這怎麼辦,這樣子行嗎……”燕六郎回頭,臉色爲難。
他突然想到不久前,阿青託刁縣令從龍城那邊寄來的口信,說是雪中燭路過了龍城,再度詢問阿青意向。
雪白長劍散發的劍氣被陡然壓制住。
金髮?同樣劍氣?
雪中燭!
歐陽戎頓時有些頭皮發麻。
燕六郎好奇,忍不住多看了眼黃萱那一雙天真靈眸。
歐陽戎沒有摘下青銅假面,但她從他入門起,就已經看清楚了真相。
更像是被某種存在激活了一般,現在匠作迴歸,墨家劍匣也壓制不住,劍氣太盛。
難怪雪白長劍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至於這位雲夢大女君爲何會出現在潯陽城附近。
距離最近的燕六郎跑到了院門外。
燕六郎吃力抱起劍氣四溢的長條木製劍匣,竟是無法擡起全部盒身,回頭急切問:
“明府……”
容真暈厥倒地,側趴在受到真名重創的昏死小女冠旁邊。
它本就是雪中燭的佩劍,離得太近,得到了感應激活。
“長史恩公,好像有個大姐姐來了。”
歐陽戎未扶,瞧也沒瞧。
歐陽戎操控鼎劍,在六郎幫助下,試着將雪白長劍收入了劍匣。
他青銅面具下的眉頭皺起,凝視院門外。
眼下雪白長劍的劍氣沖天,這間小院的位置已經泄露,雪中燭馬上就到
馬車旁,【弧】重新降臨,像是一輪弦月迴歸海平面。
青銅狐面青年豎掌斜劈其頸脖處。
“那大姐姐一頭金髮,有些氣勢洶洶,她身上冒出的氣和你們盒子裡的白光長劍一樣……”
“什麼大姐姐?”
可是,二人萬萬沒有想到,雪白長劍被壓入劍匣後,依舊有隱約的劍氣從縫隙中透出。
有劍氣倒灌入體,她悶哼一聲,吐出血來。
“走。”
歐陽戎忽然開口。
燕六郎好奇:“去哪?”
黃萱蹲下,抱起了昏迷不醒的儒服小女冠,臉色擔憂的看了眼長史恩公,遠處那個氣勢洶洶趕來的金髮大姐姐很明顯與長史恩公有仇,她欲言又止。
似是在問,那金髮大姐姐速度如此之快,他們是否跑得掉,若是帶上她們兩個累贅的話。
沒有迴應黃萱擔憂目光,歐陽戎偏頭朝燕六郎道:
“那柄知霜長劍放下,劍匣抱進來,院子裡一些你我的痕跡打掃下,屍體不要管……”燕六郎不禁看了眼明府的平靜臉色,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馬行動起來。
“咔嚓”一聲,劍匣自開。
在歐陽戎、黃萱等有練氣術或靈眸之人眼中,匣中積攢的沉重雪白劍氣傾斜而出,宛若瀑布倒掛。
【弧】嗖一下離匣,在空中滴溜溜轉了一圈,返回院中。
與此同時,一柄雪白長劍被燕六郎遺棄馬車邊,大致打掃了下歐陽戎與他不久前匆忙演習的蛛絲馬跡。
黃萱眼睛一眨不眨,緊張盯着遠方那一道火速逼近的金髮大姐姐身影。
歐陽戎則是收起了剩餘的一片詩詞紅葉,塞入袖中,轉而在布了池下月陣的院子中,迅速逛了一圈,偶爾停步挪動了下擋住的屍體。
路過之前放下粥碗的地方時,他略微停頓腳步,重新蹲下,端起一碗涼透了的粥,裡面還有些他的血漬。
他單手端粥,返回院子中央。
少頃,燕六郎懷抱劍匣,返回院中,來到歐陽戎身邊。
“戴上。”
燕六郎好奇看着歐陽戎從臉上取下來並遞來的青銅面具。
取下蜃獸假面後,他高高瘦瘦的身形也發生了變化,恢復了大致的文弱原樣。
只見歐陽戎臉色蒼白,嘴角猶掛着殘血,腰背也不復剛剛以“蝶戀花主人”身份閒庭散步走入院中時的挺拔不顫。
一點也不像不久前還一步殺一人的詩劍雙絕謫仙人……黃萱不禁側目。
在燕六郎接過蜃獸假面後,歐陽戎騰出的左手忽然捂右胸咳嗽了下。
“明府,你傷沒事吧。”
燕六郎看見了歐陽戎用力捂住的右胸口處,不久前馬車上新換的儒衫衣領正逐漸染上一抹鮮血……之前明府手裡那些詩詞紅葉,都是在他的瞪眼吃驚下,沾染受傷胸口的鮮血寫就。
歐陽戎搖搖頭,伸手替滿眼關心焦急的燕六郎戴上蜃獸假面,幫他變換了下身形。
歐陽戎轉過頭,將燕六郎帶回的劍匣翻了個面。
“咚”一聲,匣身重重砸在地上,劍匣背面一處藏劍夾層被他打開,特意只開啓了一條縫隙,僅能塞入一隻少女的手。
從縫隙從裡面瞧去,滿是耀眼奪目的清冷月光,凝練的像是裝滿劍匣的水銀一樣,其中隱約露出一個劍柄。
正是那柄多日未見的月光長劍,也不知在這枚藏風養氣的墨家劍匣中溫養了多久,積攢了多少月光劍氣。
黃萱突然發現歐陽戎目光投了過來。
“等會兒,她只要走入院內一步,你就立馬拔劍,知道嗎?”
黃萱的小手被歐陽戎抓起,塞入了劍匣縫隙,放在了月光長劍的劍柄上。
“哦。”紅襖小女娃趕忙點頭,反應過來,又弱弱開口:“恩公,我不會劍術。”
“沒事,你只要把它拔出來就行。”
歐陽戎略帶磁性的嗓音在黃萱耳中顯得有些虛弱,她通紅小臉,訥訥:
“好……對不起,我沒想傷你,我怎麼可能會傷恩公。”她語氣出奇堅定:“那些罵伱的話都是假的,我也難受。”
歐陽戎動作愣了下,點點頭,朝滿眼內疚的少女示意不要緊。
其實現在危急時刻,他也沒有空想之前的事,此刻右胸膛處的傷口都已痛到麻木了。
歐陽戎嘴巴蒼白乾澀,失血缺水。
他伸手攔住了準備鬆開劍柄去取清水的黃萱。
歐陽戎低頭,喝了口冰冷稀粥,轉而撿起了容真手裡的黃金四目兇面。
依稀從容真、蓮青那兒聽到,此兇面似是叫什麼方相面。
歐陽戎戴上了方相面,然後從黃萱懷裡接過了昏厥過去的儒服小女冠,手胳膊將其攬抱懷中。
一手端粥,一手捧小人兒,戴黃金四目兇面的臉龐環視了一圈院內陣法。
就在這時,院牆外,原本失去壓制的雪白劍氣突然消失。
小巷子內,寂靜一片。
黃萱眼睛直直盯着院門外,歐陽戎與燕六郎轉頭看去。
一位金髮如焰的高大胡姬反手握有一柄雪白長劍,橫劍身前,靜靜走向院門。
她高冷傲氣的碧藍眸光掃過院內,在遍地屍骸、昏迷女史、面具青年等處掠過,最後,排除掉頭戴青銅面具的稍矮青年,眸光死死落在了原中央那個頭戴黃金面具的儒衫青年身上。
一道熟悉的【弧】,懸浮在這儒衫青年的身前,隱隱擋住了金髮胡姬的視線。
滿院的血腥氣,被秋風一吹,不淡反而更加刺鼻。
有朦朧水霧從頭戴黃金面具的儒衫青年衣袍腳底緩緩冒出,持續不停,使得院內空氣,隱約有些水霧朦朧起來。
捧劍前進的金髮胡姬忽然停步,恰好停在了歐陽戎不久前同樣在容真、蓮青、顏章等人面前停步的地方。
也沒見到雪中燭有何動作。
燕六郎、黃萱二人突然覺得眼前一黑。
下一霎那,再睜開眼,一座屹立極北之地的巍峨雪山撲面而來,從長滿雪蓮花的山頂蔓延下來一道鋪天蓋地的雪崩,朝二人直面撲來。
渺小個人身處在這一片宏偉雪崩面前,簡直宛若螻蟻與浩瀚大洋,不值一提。
燕六郎、黃萱二人眼神驚駭,頓時心生一股無力反抗之感,原本僵硬的四肢百骸,也不受控制的機械般運轉起來,產生了跪地或後退逃跑的本能反應。
這是無法反抗的威壓,絕望在他們眼中蔓延。
直至一道溫潤嗓音在她們眼前這個山崩地裂、雪崩滅世的小世界中響徹:
“又來這套?閣下嚇唬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