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中人冷冷道:“有何得罪可言?!比武論技,輸了便是輸了,須怨不得誰!……”她話未說完,蕭帖行身後的常雲羽忽地急步搶出,滿面惶惑,身子發抖,盯着那轎子顫聲道:“你、你、你……你莫非是我的青兒?……”
那轎中人似乎呆了一下,右首那轎中卻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青兒,這位就是你要找尋的江陵綠林寨‘八大金剛’之首的‘紅拂掌’常雲羽常大俠了!”聽他的聲音,正是先前大喝“住手”的那位。
常雲羽忽地淚流滿面,一下跪倒在了右首那座轎前,悲聲道:“師父,果真是你麼?事隔多年,你還不肯原諒徒兒麼?”
衆人不由一陣譁然,均未想到右邊那轎中之人竟會是常雲羽的師父。
田希成對方子秋道:“中間那轎中之人就是‘五彩門’門主顧仁青顧姑娘,那個叫小玉的年輕人乃是他的同母異父弟弟顧仁玉顧公子。至於右邊的那轎中之人麼,正是常大俠的師父‘武林學聖’祁白祁老前輩,而左邊的那位卻是‘武林賽手’祁勝老前輩……”
說起“武林學聖”祁白與“武林賽手”祁勝的故事,那該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這二人乃是一對孿生兄弟,哥哥祁白天資絕倫,聰慧過人,無論大小何事,總是一學就會。他後來潛心鑽研武學,將天下各大、小門派的武功俱都融會貫通,集於一身,更虛心向諸多遊俠、隱者討教,用心之良苦、勤學之發奮,令人肅然起敬,以致他終成一代武學巨匠,江湖人稱“武林學聖”。而祁勝則不同,他本人沒有學任何門派的武功,卻專門費盡心思想方設法來破兄長祁白所學,每當祁白新學了一套武功,他經過數日揣摩後總能破解,而這時祁白又開始習練另一套武功……祁勝未拜任何人爲師,未向任何人求教,卻憑着天生慧資和一股堅韌頑強不服輸的精神意志而終成一位頂尖武學大師,江湖人稱“武林賽手”……這兄弟二人成名後,挑戰他們的人不計其數,卻無一不敗,且敗得心服口服。他二人一直享譽江湖數十年,從未吃過敗仗,江湖人說他倆已不是人,而是“神”、是“仙”,併合冠他二人以“武林倆神仙”的稱號。
“紅拂掌”常雲羽在江湖上已算是一流好手,有人甚至傳言他的武功並不在江陵綠林寨大寨主“絕寰刀聖”蕭王天之下,足可夠資格與號稱“中原武林第一人”的“梅大莊主”梅寒香一戰。梅寒香雖被稱爲“中原武林第一人”,但誰都相信祁白、祁勝中的任一位都能勝得了他。
萬巫問田希成道:“請問田兄可知常大俠與他師父爲何鬧成這模樣?”
田希成深深嘆息了一聲道:“這個中曲折,蕭帖行蕭大公子都未必知道,田某卻是一清二楚……”頓了一頓,方道:“常大俠的夫人祁蓮姑,就是祁白老前輩的女兒。常大俠與常夫人生下這位‘五彩門’門主顧仁青顧姑娘不久後,突被大批仇家追殺,幸得江陵綠林寨大寨主蕭王天相救,才得以保住性命……不料蕭王天竟對常夫人萌生愛意,且愛意極深……常大俠覺察後,欲將常夫人……唉,常夫人一怒之下嫁到了澉浦首富顧家,不料又被顧家相公誤會而尋了短見,顧家相公悔恨之餘也跟着自殺徇情……顧仁青姑娘在她外公祁白老前輩的扶持下,成了苗疆‘五彩門’的門主,意欲找到常雲羽、蕭王天,爲她父母報仇……”
正說時,但聽右邊轎中的“武林學聖”祁白對常雲羽道:“你總算還記得我這個師父!嗯,你先起來罷……”待常雲羽起身後,他方又對中間轎裡的“五彩門”門主顧仁青道:“青兒,這就是你一心想要找的人了!”
常雲羽滿面愧色,低了頭囁嚅道:“青兒,爹對不住你們母女倆……”
顧仁青似乎沉思了許久,最後嘆息了一聲道:“你只圖自身心安理得,將我娘用來報恩,可你又怎不替我娘想一想?你跟她是多年恩愛的夫妻啊……說來也不能全怪你,我娘她也不該賭氣嫁到顧家,更不該尋短見,將我後爹也連累至死,丟下了我和小玉孤零零地……哼,要怪就怪那個蕭王天吧,他當初爲何要救下你和我娘、還有我?!他又爲何要喜歡上我娘,才弄得我們一家如此悽慘……”後邊的話越來越哽咽,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了。
常雲羽擡起熱淚縱橫的臉,搖了搖頭嘆道:“不能怪他,不能怪他,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顧仁青忽地厲聲道:“爲何不能怪他?!若不是他,我們一家人就算死也死在一起,死得快活、死得幸福,又怎會落到這般悲涼的境地!若你還想認我這個女兒的話,就去把蕭王天那個老賊殺了!”
蕭帖行聞言,不由大怒笑道:“嘿,小丫頭,你真的是好生不明事理、不知好歹!若不是我父親當初救了你們一家人,你此刻還能在這裡大呼小叫的麼?!你不感激救命恩人也就罷了,卻竟還要以怨報德、要殺救命恩人!……”
顧仁青厲聲笑道:“你就是蕭老賊那個不成器的寶貝兒子了?!你說姑娘我不明事理也好,以怨報德也罷,姑娘今日就先殺了你,以解二十多年來的怨氣!”話音一落,似對轎前的兩個年輕公子道:“二位師叔,你們去把那小子的人頭拿下來吧!”
這倆人齊地應了聲:“好!”便又齊地一步一步向蕭帖行那邊走去。
但見右邊那位約摸二十七、八歲,高大健壯,肌膚古銅般油光發亮,面貌卻甚爲清秀,雙目炯炯有神。再看他的兵器,卻是捏在手中的一把拇指寬、四寸長的小刀。
左邊那位的面貌跟右邊那位相似,只是年紀較輕,看來二人是兄弟倆。但這位的身板卻甚爲瘦小,走起路來好似有氣無力,一副病態。然而他背後縛的一柄巨劍可真夠嚇人的——劍身有他腰板寬,劍柄高過他頭頂一尺多,劍鞘尾端卻幾乎捱到了地面。
田希成對方子秋幾人道:“右邊那個叫穆小刀,是祁白老前輩新收的弟子;左邊那位叫穆大劍,是穆小刀的弟弟,也是祁勝老前輩的新弟子。這兩兄弟的武功高得出奇,殺人手法更是令人慘不忍睹……”
曹雄忍不住問田希成道:“不知田兄何以知曉得如此清楚?”
方子秋道:“敢情曹大人還不知,希成兄其實乃是澉浦顧家相公的表兄啊,故他才肯率了‘霹靂堂’的人來此助‘五彩門’開土……”
正說之間,穆小刀和穆大劍二人已逼近了蕭帖行。穆大劍一抖身,已將背後的巨劍抖到空中,手一伸,搭住了劍柄,再將劍橫抱當胸,好似一隻瘦猴抱着一顆大樹。
褚宗侗朝穆小刀和穆大劍二人叫道:“小刀、大劍,好久沒有看到你們殺人了!”
穆小刀扭頭衝褚宗侗微微一笑道:“小侗子,待此間事了後我們再去找你玩耍。”轉頭又對蕭帖行道:“對不住了,蕭公子!”說話之際,他目中已泛出一陣熾熱的殺氣,彷彿要將蕭帖行燒着了。
蕭帖行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崔雲壽、林步清和鄭文龍早已齊地衝上去擋在了穆小刀和穆大劍二人面前。
林步清厲笑道:“就憑你們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兒,也想殺我家大公子?!”
穆小刀緩緩舉起手中的小刀,淡淡道:“我兄弟倆目前還沒有江陵綠林寨‘八大金剛’那般響亮的名聲,但今日過後,就會有人知道你們‘八大金剛’在我兄弟倆面前還不如待宰的雞子……”
林步清大吼一聲,手中的鐵鏈已疾揮而出,呼嘯着橫掃穆小刀的面門。就在他揮手的那一剎那,他只聽到穆小刀輕聲道:“你攻我的面門,我就先毀了你的臉……”接着他就覺得眼前一花,兩邊臉上俱地一涼,一大股黏液滑了下來,眼前的地上赫然已多了兩塊血淋淋的臉皮。
一旁的鄭文龍不由驚叫道:“四哥,你的臉!”
另一邊的關妙子冷笑道:“這種人,還要臉麼?!”
林步清呆了一下,隨即暴吼一聲,旋風般揮動鐵鏈朝穆小刀狂撲過去。
穆小刀的身子忽地似陀螺般疾速旋轉起來,越轉越快,越轉越快,一串串迷朦的身影將林步清團團圍住。只見一片片血光不斷飛濺,但聽得林步清不停地慘叫,忽又一下沒了聲息,然後倆人都已停住了身形。
衆人向林步清望去,大多都忍不住要嘔吐起來:但見林步清全身的皮肉都盡被削了下來,整個人上上下下一片紅汁白骨,花花綠綠的腸腸肚肚拖到地上,鮮血從頭到腳滲個不停,一雙死灰的紅眼緊緊地盯着穆小刀。
穆小刀緩緩將手上的小刀別在腰間,望着林步清淡淡道:“你是我殺過的人中最強悍的一個,你應該知足了。”
林步清死灰的雙眼忽地擠出一絲笑意,喉嚨“咕”了一下,接着整個身子便轟然倒在了地上。
鄭文龍慘呼一聲:“四哥!”同時揮舞着手裡的腰刀便衝穆小刀撲去。
穆小刀眼都沒眨一下,穆大劍已欺身擋在了他面前。
鄭文龍愣了一愣,對穆大劍叫道:“我要殺的是他,你滾開!”
穆大劍忽地一陣劇烈地咳嗽,斜看着鄭文龍慢聲細語道:“你要殺的人是他,我要殺的人卻是你。”
鄭文龍怒笑一聲道:“好,大爺就先殺了你也是一樣!”笑聲中,腰刀虎虎生風地連連劈出了數十招,招招不離穆大劍的要害。
穆大劍手中的巨劍大大一掄,立將門戶封得滴水不漏,鄭文龍數招均未近得了他的身。
穆大劍嘆息道:“虧你們‘八大金剛’在江湖上名聲如此響亮,卻也該知江湖本是弱肉強食的江湖,技不如人就得服輸……”
鄭文龍一邊怒吼着又劈出了數刀,一邊厲聲笑道:“大爺只知‘士可殺不可辱’……”
穆大劍突地語氣一寒,冷冷道:“好,那我就成全你,免得你再受侮辱!”話聲中巨劍加力一迎,已將鄭文龍的腰刀斬成了兩段。
鄭文龍一愣間,穆大劍又道:“我要你從左向右死!”話聲中,劍光電射,鄭文龍只感到左手、左肩、頭頂、右膀、右手幾乎同時傳來一陣殘酷的涼意,然後腦海中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衆人只看到鄭文龍的左右手俱掉在地上,整個身子忽又一下從中裂開幾塊,就像被劈開的乾柴一樣散落到了地面。
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後,有數十人即刻大聲嘔吐了起來。
蕭帖行和蕭玎璫都已是臉白如蒼紙,只瞪大了眼呆在當地。
崔雲壽愣愣地盯着地上的碎屍,握劍的手已在微微發抖,目中隱有幾分不信、驚疑、恐懼、憤怒、猶豫之色。
穆小刀盯着崔雲壽的雙眼,緩緩道:“我們要殺的人不是你,你若想走的話,現下就可以走了。”
崔雲壽的身子一陣劇烈地震動,臉上陰晴變幻不定。
蕭帖行大聲道:“三叔,你平日最疼愛我了,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
崔雲壽的嘴角不停地抽動,囁嚅道:“我、我、我……”
穆小刀向地上掃了一眼,淡淡道:“你該不會也想和他們一樣吧?”
崔雲壽飛快地瞟了地上一眼,忽地大吼一聲,丟掉手上的長劍,隨即抱了頭拔足狂奔而去!
蕭帖行急叫道:“三叔!三叔!……”
穆小刀微哂道:“你不用喊他了,他可是個明白人。”
蕭帖行狠狠一咬牙,厲聲叫道:“我跟你拼了!”叫聲中,人已如離弦之箭般疾衝掠起,朝穆小刀猛撲過去!
穆小刀點了點頭道:“這纔像個好兒郎!”誰料話未說完,蕭帖行身形忽地一滯,腳尖在穆大劍背後的劍鞘上輕輕一點,人已如驚雁般朝西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