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晗搭在衛蘇肩上的手掌漸漸鬆開,身體不受控制的朝着半空中飛去。
漫天烏雲徹底遮擋住更高處的太陽,漆黑如墨,朝着大地,沉沉的壓下來。
狂風驟起,雷聲轟鳴,閃電如一張張血盆大口撕裂一處又一處的天空,彷彿要擇人而噬。
藉着閃電劃過天空的光亮,衛蘇看到被莫晗最後斬殺的六名御前侍衛,身體不知何時已漂浮在半空,比莫晗所處的位置還要高,還要遠,但離黑雲卻是更近。
在衛蘇一陣錯愕之時,巨大的雷鳴聲從烏雲中傳來,震的人耳朵發痛,靈魂顫抖,彷彿有一尊遠古巨獸正在緩緩甦醒,向世人宣告着它的降臨。
一道比之前明亮數倍的粗大閃電橫空劈下,似乎覺得這世界太黑暗,要撕裂出一道永恆的光亮。卻不想它落下的地方正是六名已經死去的御前侍衛所在之地。
六聲噗嗤暗響,御前侍衛的屍體從裡向外爆裂。本應在高溫下焦黑落下的屍體,不但鮮血橫撒,顏色比他們生前還要鮮紅,就連他們死後蒼白的皮膚也變得十分紅潤,點點滴滴的朝着上空的黑雲飛去。
肆虐在地面的狂風,悄無聲息的已吹到黑雲之下,攪得雲層奔騰翻涌,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奇怪的是落下的雨滴仍舊筆直,沒有受到狂風的影響。
黑雲裡那巨大的漩渦,如一張巨獸張開嘴巴,狠狠一吸,飄灑在近前的點點滴滴血液、骨骼、碎肉就被其全部吞噬至雲層深處。
淡紅、暗紅、大紅、鮮紅,六具屍體的全部本與這漫天黑雲相比可忽略不計,可就這麼點東西奇蹟般的染紅了整片黑雲,隨之黑雲籠罩下的大地也變成了鮮紅色。
莫晗一聲吶喊,彷彿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臉上的平靜冷漠早已消失,滿眼通紅,握着殺生刃的雙手青筋暴起,充滿瘋狂與暴虐。若不是他擡起的頭顱以及臉上的渴望,告訴他人黑雲裡面有他極度渴望的東西,或許他們已想到莫晗大殺四方的景象。
殺生刃上的殘日似乎在與上空的黑雲遙遙呼應,鮮紅如血。
在這詭異的世界裡,衛蘇失神的望着一切,沒有對莫晗的擔心,沒有對自己處境的擔心,什麼都沒有,腦袋裡空空一片:“這落下來的不會是血吧?”
衛蘇下意識的伸出手臂,一滴鮮紅的雨落在他的手掌上,輕輕一抿就染紅了他的半隻手掌。
不知何時雨越下越大,彷彿沒有盡頭,沒有時間,永遠不會停止。
聖譽小小的身子漂浮在半空,靜靜的看着一切,還有着低聲的呢喃:“這是對還是錯。”
在不爲人知的角落,也許是莫晗的靈魂深處,也許是他心靈深處,又也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任一角落,莫晗蜷着身體,雙臂緊緊抱在胸前,望着他身上發生的一切,如一個局外人一般。
是誰,在這似夜非夜的雨中嘆息?又是誰,在冥冥之中牽引安排着一切。
莫晗孤獨的蹲在角落,他的眼睛直直的望着黑雲下的閃電,從未眨眼,生怕錯過什麼。
一股濃濃的悲傷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如此沉重,如此哀涼。
所有閃電劃過的地方,都出出現一副畫面,浮現在莫晗眼中。
那是一個高大威猛的身軀,那是一個如山如嶽的身影。他懷中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身後是無數的追兵。他的臉上滿是疲憊,全身戰甲破爛不堪。透過戰甲,甚至能夠看到他森森的白骨,好多地方血肉已經腐爛,可以想象出他經歷了多麼慘烈的廝殺。
身上的疼痛,心神的疲憊,怎麼也不能擋住他對懷中嬰兒的疼惜。每逃遁一段距離,他都會停下來看一下懷中的嬰兒是否受到傷害,是否有一絲不適。
同樣的夜裡,同樣的閃電,同樣的血雨。那如山一般的身影終於倒在半空,彷彿天空瞬間崩塌。
嬰兒淒厲的哭聲在男子的懷中響起,漫天的黑雲閃電,肆虐的狂風暴雨,怎麼也沒能掩蓋住嬰兒的哭聲,響徹在夜空,響徹在所有人的心裡,響徹在那一夜的靈魂中。
男子已經垂下的頭顱,似乎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又緩緩的擡起來,望着嬰兒微微一笑,將襁褓中的嬰兒朝着遠處扔去。嘴角蠕動,想要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來,似乎這一扔耗盡了他一生的力量。
嬰兒落處,一道撕裂天空的閃電憑空出現,彷彿撕裂了空間,撕裂了時間,將嬰兒包圍,繼而消失。
莫晗仰天長嘯,卻沒有聲音,沒有眼淚,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個嬰兒就是他。
想要繼續看下去,看看那個身影是誰,看看那個身影后面的那羣人是誰,漫天的雷鳴與閃電卻在此時消失。
天地在這一刻安靜下來,唯有鮮紅的雲層不變,落下的雨滴不變。
“快走,難道你們兩也想入魔嗎?”棲身於玲瓏塔中的獨孤老頭在莫晗仰天長嘯的瞬間,從塔中疾飛而出,一手抓住聖譽,一手抓住衛蘇,朝着遠處遁去,遠離這片血雲之下。
“莫晗!”
聖譽與衛蘇同時一聲驚呼,掙扎要去救莫晗。可僅剩下一絲殘魂的獨孤老頭手上似乎重逾千斤,不論二人如何掙扎,抓住他們的手臂紋絲不動。
“你們兩去了不但救不了他,還會令自己深陷絕境,讓他後悔萬分。”
“不,我們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就算是死又有何懼!”
“他不會死,他入魔了,你們現在去不但救不了他,還會讓自己深陷險境,九死一生。如果你們受到傷害,他醒來的時候絕對會痛不欲生。”獨孤老頭把他們兩個扔在彭玉身旁,凝重的望着遠處的血雲。
彭玉從修煉中被驚醒,站起身來就看到遠處大團的血雲,連天空上熾烈的陽光也不能照進去半分。
“前輩,請問入魔是什麼意思?”彭玉畢竟老練成熟,沒有如聖譽衛蘇一般衝動,而是恭敬的抱拳道。
“亙古以來便有正魔之分,維護天下正義,行扶正黜邪之事便是正,燒殺劫掠,破壞天道綱常便是魔;枯葉大陸上天龍國、紫薇閣便是正,玄夜國、君修宗便是魔;規規矩矩修煉,一步一個腳印便是正,投機取巧,一心追求速度便是魔。”
“莫晗從小殺伐就重,身帶煞氣,又懷有天下至兇之器殺生刃,長久以來魔根深重,平時被聖玲瓏塔鎮壓,自然無恙。此時他被窮奇遺留的至兇至邪戾氣包圍,勾起心中痛事,故而入魔。只希望他能夠堅守住本心,否則以後這個世界便要多一個無法無天嗜血成性的大魔頭了。”
血雲之下,天是紅的,地是紅的,血腥的氣息佈滿每一個角落,聞之慾嘔。
莫晗凌空站立,衣服獵獵作響,彷彿看不到聽不見聞不了,默默的仰頭望着天空。
風更急,雨更猛。天上的血雲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同莫晗對視,好像要找出莫晗心境的弱點,給莫晗必殺的一擊,自此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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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魂,如果你吞噬上面那團戾氣,是不是自此可以遠走高飛,不用再受任何束縛了?”莫晗眼中的瘋狂與暴戾早已消失,如果他現在願意走出,或許憑藉它手中的殺生刃可以殺出一條血路出去。
但莫晗不願意,他渴望力量,瘋狂的渴望力量。他要查出自己的身世,他要報仇,他不願做那無根的浮萍飄蕩一生。
是誰,苦苦抓住手中的執念不放?是誰,不知不覺中就墜落魔道?
莫晗認爲此時的他是清醒的,但在外人看來他是不清醒的。現實與夢幻其實就在一念之間,誰也說不清楚誰是清醒,誰又是不清醒的。
“如果我吞噬它,我是否也能夠獲得強大的力量,去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去守護我想守護的一切。”
還沒有從巨大驚喜中回過神來的殺生刃器魂,聽到莫晗後面的話,激靈的打了一個寒顫。
上空的那團戾氣乃是窮奇死後留下的畢生精華,至兇至邪,就算他憑藉着殺生刃誕生以來的兇戾,也不敢完全吸收。可就是手握着他的那人,竟瘋狂的想要以他肉體進行吸收煉化。
“臣服我,我承諾你有朝一日還你自由,還你一具人身,否則就在這場戰役裡面徹底的毀滅吧!”莫晗又陷入了那種連他都不清楚的詭異狀態。以前每次殺人他都會莫名的興奮,這一次這種興奮又一次出現。
殺生刃的器靈心中一寒,跟着莫晗這麼久,他早已清楚莫晗的性格,也知道莫晗的說一不二。更知道莫晗的可怕,特別是莫名興奮中的他。
“臣服我!”
不容置疑,毫無商量,冷漠殘酷。這就是莫晗三個字表露出來的一切,他是霸道的,他是無情的。
恐懼這種情緒理應來講,不應該出現在殺生刃這柄大凶器的器靈之上,但現在殺生刃的器靈就是在恐懼,本能的恐懼,他也不知道他在恐懼什麼。
“以我靈魂爲引,以我血脈爲證,自今日起我願奉莫晗爲主,三生七世,生生世世永不背叛。”